第21章
北境三月天,北風凜凜，冰寒刺骨，營帳中點著火盆，炭火之熱不足以抵禦嚴寒。
淩初身披鎧甲坐於營帳中,吸進一口涼風,劇烈地咳嗽起來,帶動身上每一寸脊骨，仿佛骨頭縫中都藏著尖銳痛意。
門口傳來窸窣聲響,她猛灌一口涼水，壓下喉間癢意,狀若無事般繼續查看案上地圖。
不一會兒,有人撩開門簾走入,淩初沒抬頭,隻道：“依靈親筆密信,盛京世家叛亂已至尾聲，你該回去收網了。”
“你呢？”質感微啞女聲不答反問。
淩初依舊低著頭：“滅城之仇未報，待我攻破王庭，覆滅石厥，自然就回去了。”
對麵不說話，淩初抬起頭,兩人對視半響，終是對方忍不住，狠狠咬牙道：“論名正言順,你是正統,論勞苦功高,無人能出其右,當年為了保護我們活下去,你透支身體練快功參軍……”
她聲音一哽，猛地避開臉，不想讓懦弱狼狽樣子出現在對方眼中，冷道：“該回去是你，仇自有我報。”
“不是說好了嗎？”淩初歎了口氣：“我們與世家合作本就是各懷鬼胎，我要拿到全部兵權，集中兵力攻打石厥，他們要推翻我好阿爹。”
“離京前我廢了太子筋脈，留他一條小命，如今世家內鬥到了尾聲，下一步就該挾天子以令諸侯，你不回去，可就便宜他們了。”
“可……”
淩初正色：“沒什麼可不可，打天下不等同於治天下。你也清楚，我這人除了武功蓋世、聰明絕頂、容貌動人以外，也就隻有有自知之明這一個優點了。論處事用人，你才是最合適。”
女子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淩初扯開嘴，嘿嘿樂了幾聲，旋即斂下神色，認真地看著她：“阿韶，自蒼靖城滅，我一天不曾忘過。你、樂康、依靈，當年活下來人都一樣。這些年我們生死相依，登上皇位是你亦或是我，又有什麼不同？難道你還會鳥儘弓藏嗎？”
不等對麵人反駁，她又自言自語，小聲逼逼一句：“會不會，反正你又打不過我。”
阿韶：“……”
特爹，眼淚瞬間就縮了回去。
阿韶狠瞪淩初一眼，羞憤欲走，撩起簾子時，猛地一頓，背對著一字一頓道：“我隻求你一件事——活著，全須全尾回來。”
簾外北風呼嘯，幾乎把她聲音吞沒，隻遺留下一絲帶著哀求尾音。
短暫停頓後，她又恢複成那副氣狠樣子，惡狠狠道：“否則待我登頂，就詔令天下印刻鎮國公主風流韻事，讓你這狗東西臭名流傳千古。”
臭名流傳千古……
傳千古……
千古……
淩初噌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把在空間裡看電視劇007嚇了一跳。
“宿主，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呼……”淩初吐出一口氣，含糊道：“差不多吧，夢到個說到做到王八蛋。”
伸手抹了下額頭，屋內空調開太熱，捂出一腦門汗，淩初看向床頭鬨鐘——半夜三點。
拍賣會結束回到家將近十點，她才睡了幾個小時，現在腦子有點發昏。
此時睡意有些淡，淩初重新躺回去，和007閒聊：“你們係統也有朋友嗎？”
007點頭：“有啊，我們同批次出來，總共9個兄弟姐妹呢。”
淩初來了點興致：“他們現在也在做任務嗎？也都是什麼‘黑蓮花劇本’係統？”
“也沒有。”007想了想：“我們是一個時空管理分局，局長常年做求而不得男二任務，後來遇見真愛，和新上任惡毒女配組組長私奔跑路了，管理分局就此倒閉，我們幾個係統就跑出來單乾了。”
淩初：“……”
謔，你們局裡還挺亂。
聽完八卦反倒讓淩初興奮起來，她掀起被子，決定去樓下喝杯冰水降降溫。
走廊裡點著小夜燈，淩初走到樓下，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
正喝著，樓梯上又傳來輕微聲響，她抬起頭，頓了下，舉起水瓶晃晃打招呼：“媽。”
淩芩身上穿著正式職業裝，淩初挑了下眉：“這麼晚了，您還在工作？”
淩芩點點頭：“有個國外視頻會議，剛剛結束。”
淩初忍不住心生敬佩。
無論在哪個年代，社會對女人苛責總會更多，在她所在軍權至上年代，她重權在握，才能無視朝臣，用武力壓製那些世家酸儒聲音。
而在當今這個法治社會，淩芩是真憑借自己強大內心、卓絕能力，無視風言風語，一步步走到頂端。
她安靜喝完水，打算打個招呼上樓，淩芩忽然道：“介不介意談一談。”
淩初眨了下眼，點點頭：“可以。”
母女倆分坐在沙發兩側，淩芩略顯冷淡聲線響起：“你對印飛羽怎麼看？”
淩初想了想：“哪方麵？單對這個人，還是針對他以後可能會在這個家中產生身份？”
淩芩笑了下，也許是因為夜晚寂靜，透出幾分不同於白日慵懶肆意：“都可以，想到哪說到哪。”
“如果單對這個人，長還挺好看。”淩初想了想，又說：“如果針對他以後家庭身份，那是你選擇，原則來講，我沒有乾涉權力。如果你真很在意，我建議你聽聽淩途想法。”
淩芩沒有回答，良久後，才輕歎一聲：“我才發現，你真很像我。過分理智。”
“我知道你怪我。”她聲音平靜清冷：“我不是一個合格母親。”
這一點淩初沒法回答，原主大概是有一些怪，她成長過程中，缺少父母陪伴，疼愛自己祖父母也在年少時離世，或許正因如此，她才特彆吝嗇愛財，那是急欲抓住一些東西自我保護。
輕淺呼吸聲在寂靜夜裡微微響起，透過朦朧光，淩初能看到淩芩微微彎下脊背，和疲憊側臉。
即便已經十分疲憊，對方話語卻依舊冷靜無波，像一堵無堅不摧牆：“我想要權力、想要金錢，享受肆無忌憚快樂，即便身為我兒女，你們難免因為我作風受到類似今天這樣言語傷害，但我仍舊做了。”
“因為我是個自私人，在我心裡最重要永遠是自己。”
“這沒什麼不對。”淩初遲疑了一下，坐過去拍拍她背：“無論是我還是淩途，或者那位印先生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淩芩笑了下，她轉過身伸出手，淩初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躲，任那片溫暖輕輕落在自己臉上。
“印飛羽外界評價不好，性子驕縱，我很清楚，不過沒關係，我也不是看中他品德。他臉合我口味，在我麵前也足夠乖巧懂事，偶爾有點小心機不讓人討厭，這就夠了。”
哦豁！
在空間裡看電視劇007不知道什麼時候蹦了出來，發出豬叫：“這就是渣女霸總，我好愛！”
淩初：“……”
淩芩輕輕捏捏女兒臉，溫聲道：“無論是婚姻還是情人，線都在我手裡，我隻希望你們知道，不會再有其他人比你和淩途更重要。”
行叭。
臭弟弟應該不用擔心了。
淩初：“媽你應該把話也跟淩途說說，剛剛你在拍賣會上為了印飛羽說他，他睡前還在生氣。”
想到那牛脾氣兒子，淩芩揉揉額角：“我不是因為印飛羽和他生氣，換作任何一個人，在沒有衝突情況下，淩途都不該在外給人沒臉。快18人了，除了打架鬨事什麼都不會，讓我怎麼放心。”
淩途：“……”
感覺有被冒犯到。
她想想自己來了一個多星期，打過四五六七八回架，心虛地和淩芩女士告辭，上樓休息。
☆
本應該發生在慈善晚會前淩芩死亡事件沒有觸發，大舅媽鄭姿聽取建議清查後，果然發現公司存在不小問題。
想到上次雇人和淩途打架王宏亮，這天下午放學後，淩初來到了淩途隔壁學校門口。
正是晚飯時間，學生們從校園裡走出來，淩初伸著腿歪站，忽然看到一抹熟悉身影：“謝詡。”
男孩抬起頭張望，一臉茫然，淩初歪著腦袋打量那張無辜俊雅臉，怎麼都無法和記憶裡初次見麵時，那張意氣風發、清俊矜貴麵孔對上。
她垂下眼，到底還是沒有使用“與君初相識”試探。
對方看到了她，遲疑著走過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根還是紅紅，一副好捏樣子。
淩初歪著頭朝他笑：“謝詡。”
少年淡色唇輕抿，“嗯”了一聲：“淩、初？”
淩初足等了10秒，都沒有聽到姐姐兩個字，委婉地提醒：“我今年大三。”
謝詡疑惑看她，眼裡明晃晃寫著三個字——“所以呢？”
淩初眯起眼，無法確定對方是真一副天真小可愛樣子，還是在裝傻。
“哇，老大，你今天竟然記得等我了。”
一個咋咋呼呼大嗓門打亂了兩人對視，緊接著一陣小旋風衝了過來——
“老……臥槽，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