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下了一場大雨,早上也不曾停歇,篩豆子似的一直往下掉,打在屋簷上,咚咚作響。
蕭允便沒出去練槍,改在屋裡習字。寫了片刻,他心有所感一般抬頭看去,果然見那丫頭正盯著他瞧,不僅瞧,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還含了笑,放在一般小姑娘臉上是純真,可她生的豔,笑起來的時候便蕩漾著一股媚意,再配上白嫩雙頰上嵌著的兩個梨渦,簡直讓人瞧著心癢。
臭丫頭,又、又在勾引他!!
蕭允匆忙低下頭,隻這麼一眼,竟覺得耳根有點發熱。他想把心思重新集中在筆下的字帖上,可那道目光仿佛猶如實質,盯的他渾身不自在,覺得連握筆的姿勢都不對勁了,忍了半晌,終於還是抬起頭,惱羞成怒般的去瞪那個罪魁禍首。
許夕眨眨眼,很無辜的模樣:“少爺昨天可是已經同意了,允許婢子看您的。”
蕭允:“……你看就看,笑什麼?”
“婢子看到您就心裡高興啊,”許夕嘻嘻道,“高興自然就想笑嘛。”
……這張嘴,真是怎麼說都有理!
“我看你就是閒的。”蕭允揉了把右耳,起身從書架上隨便抽出一本詞集扔過去,“彆看我,看書。”
許夕接住詞集,乖巧的“哦”了一聲,伴著窗外的雨滴讀起來。蕭允無聲的鬆了口氣,又摸了把耳朵,繼續提筆寫字。結果沒安靜多久,那丫頭又開始了:
“少爺,”許夕不大好意思似的,“我沒怎麼讀過書,有點看不懂這首詞的意思。”
蕭允倒是不介意做個老師,放下筆走過去:“哪裡不明白?”
許夕翻到那一頁,將詞集遞給他。
隻見上麵用簪花小楷印著: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儘君今日歡。
“特彆是最後兩句,‘須作一生拚,儘君今日歡’怎麼解?我連字都認不全。”許夕說完抬頭一看,吃了一驚,“少爺,你怎麼臉紅啦?”
何止是臉紅,蕭允的臉都快冒煙了。
“你——你——”蕭允拿著詞集的手都在抖,臉紅脖子粗的將那句話又吼了一遍,“你一個姑娘家,怎能如此不知羞!!”
“啊?”許夕一臉委屈,“怎麼了?這詞集不是少爺您給我看的嗎?”
蕭允:“……”
他雖喜讀書,但平日讀的都是兵法策論,甚少讀那些文縐縐的詩詞。這本詞集也是他隨手拿的,誰能想到裡麵竟夾了這樣的……淫詞豔曲!
許夕的表情無辜茫然的很,像是真的完全沒讀懂這詞的意思。蕭允也吃不準這臭丫頭是不是又在裝,沒收了詞集,惱羞成怒的把許夕趕出去了。
——
又過了幾日,蕭琪安葬,蕭承禁足,這場風波終於平息下來。蕭駿達一夜之前仿佛老了幾十歲,隨即下令,正式立蕭允為繼任家主,舉家震驚,卻無一人膽敢反駁半字。
蕭允反應不大,不管眾人對他態度如何,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最高興的莫過於顏氏,她和諸多小妾鬥了這麼多年,總算揚眉吐氣,每日笑的合不攏嘴。隨後又開始忙——忙著給兒子張羅媳婦。
蕭允繼任家主一事早就傳到了外麵,和蕭家關係不錯的、想和蕭家攀上關係的都紛紛上門慶賀。蕭允原本就是聲名遠揚的好兒郎,如今身份更上一層,更是成了各大世家中最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
一時間,眾多待字閨中的小姐們的畫像雪花似的嘩啦啦飛到蕭宅,也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誇張的藝術加工,個個看著都美若天仙。顏氏簡直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於是把許夕拽過去陪她一起挑。
蕭允一整天沒見著人,直到傍晚才見對方回來,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去哪兒野了?最近沒怎麼管你,快忘了你主子是誰了是吧?”
“少爺冤枉我了。”許夕懷裡抱著七八張畫軸,一一放在案幾上,“是顏夫人叫我過去的。去給少爺……選未來的夫人。”
蕭允皺眉,拿起一張畫軸打開,看了一眼。
“這幾張是顏夫人覺得好的,讓我拿過來給少爺看看。”許夕說,“夫人說,這幾位小姐不僅家世好,性子溫婉,模樣也是拔尖兒的,讓少爺看看喜歡哪個。”
蕭允隨意看了三四幅就沒興致了,覺得都是照著一個模子摹出來的,遠遠沒有跟前這個丫頭瞧著順眼。這麼想著,他抬頭去看許夕,卻見對方垂著腦袋,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蕭允心中一動,拿起一副美人圖,點了點頭:“我看著都挺漂亮的。”
他用餘光去看許夕,果然,對方這下眼尾嘴角都耷拉去了,兩隻手絞在一起,指蓋無意識地戳掐著手指。
蕭允突然生出了幾分惡劣的念頭。這丫頭總是笑的那麼沒心沒肺,惹的日日他心煩意亂,他突然想看看對方不一樣的麵孔,譬如——哭起來是什麼樣的。
想到這,蕭允的喉嚨居然有些發乾,他咳了一聲,故意道:“你覺得呢?你看著哪個好看?”
許夕垂著眼:“都好看。”
蕭允不放過他:“太敷衍。挑一個最好看的。”
許夕咬了咬唇,突然道:“少爺,等你娶親以後,就把婢子打發走吧。”
蕭允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我隻想伺候少爺,不想伺候您的夫人。”許夕嘴一扁,心中壓抑已久的委屈好像終於堵不住了,開閘似的泄洪而出,一滴眼淚也隨之毫無預兆的滾了下來,而後越來越急,控製不住的斷了線,“我、我知道我不應該,但是我就是不想、不想……”
蕭允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他剛還想看這丫頭哭,現下已經後悔了。
因為他沒想到,看見她哭,自己會這麼難受,難受到讓他突然明白了這段時間心煩意亂的原因。
那丫頭還在哭,抽抽搭搭的,哭嗝都出來了:“您讓我走吧,我不想伺候彆人……”
蕭允一隻手把他的臉蛋抬起來,另一隻手不怎麼溫柔的幫他抹了把眼淚:“我不會讓你走。也不會讓你伺候彆人。”
許夕一怔,好像沒明白這話裡的意思,蕭允吸一口氣,剛想說什麼,房門就在此時被敲響了:“三少爺,您在嗎?”
蕭允臉一黑,轉頭惱怒道:“乾什麼!?”
門外傳話的被嚇了一跳,委委屈屈道:“顏夫人叫您立刻去她那兒一趟,說是有要事。”
蕭允隻好道:“知道了。”轉頭拿出一塊帕子,在許夕臉上抹了兩把,把帕子塞給他,凶巴巴道,“不許哭了!這事再說,總之……少爺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有些彆扭的彆過臉,在許夕頭上按了一把,頭也不回的出門了。
蕭允以為他娘尋他有什麼急事,去了才知,原來他娘的一位手帕交盧夫人帶著她的女兒登門造訪,來探望多年不見的朋友,也有借機給小兒女說親的意思。盧夫人的千金名卓蘭,年方十八,亭亭玉立,生的很是嬌美,顏氏瞧著滿意,便把蕭允叫過來,有意撮合他倆。
蕭允卻一點心思也沒有,但不好當著外人拂他娘的麵子,隻好奉命領著卓蘭去參觀蕭家園子。卓蘭是家中獨女,打小被寵壞了,自視甚高又嬌縱任性,蕭允和她說了幾句就受不了了,應付都懶得繼續,找了個借口便走了,讓家仆把卓蘭送回去。
卓蘭對蕭允很是滿意,可她沒想到對方居然沒看上自己,跌了麵子,氣的直跺腳,喝問家仆蕭允的住處在哪,怒氣洶洶的追了過去。
許夕正在院兒裡帶著其他婢子料理花草,卻見一個美貌女子領著幾個丫鬟進來了。她完全不把這當彆人的家,毫不客氣的問:“蕭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