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見喜涼了(1 / 2)

大晉隆景九年冬,初雪方過,風清景明。

紫禁城的飛簷翹角上盛開朵朵雪色的花,清晨的陽光落在琉璃頂上,細細的雪珠上暈了一層金色的弧線,將少女俏生生的輪廓也勾勒出細碎的光芒。

長巷兩頭的烈風直往人耳朵裡鑽,見喜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隻覺身旁女子的腳步忽然加快了不少,她也悶聲跟著走快了些。

兩邊的裙擺打到繡鞋的尖兒,胡亂地翻卷起來,少女手中朱漆托盤裡的錦緞一跳一跳的,隨著腳步有節奏地顫動。

兩人疾步而行,直到實在喘不過氣來,見喜才飛快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

“妙蕊姐姐,你走那麼快做什麼?我腿短,跟不上。”

妙蕊往不遠處漢白玉台階上瞥了一眼,便慌忙收回視線,低頭小聲道:“咱們出門不利,遇上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了,你瞧那邊。”

見喜好奇得緊,傻愣愣地踮起腳昂頭去瞧,卻被身旁人按下腦袋,“小心點兒!生怕彆人不知道你偷看麼。”

見喜唔了聲,還是小心翼翼探頭往上看。

隻見前麵十人皆著暗青色交領直身,清一色的黑幫白底皂靴,麵色白皙,身形微躬,後麵亦有十來人,則是整齊劃一的飛魚服、繡春刀,身姿高大清肅,麵容像是宮中統一派發的樣式,個個下頜繃緊,不苟言笑。

“真好看。”

小丫頭眨了眨眼睛,聲音軟綿綿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身旁人看傻子似的望著她,認真的?

兩人轉個彎步入甬道,見四下無人,見喜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好生回味一番後,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牽頭的幾位公公模樣瘦弱了些,臉上也塗得太白,可五官確實生得不錯,後頭的錦衣衛大哥們更是身姿筆挺,模樣英俊,就是不愛笑。”

妙蕊噗嗤一樂,總算反應過來,“也是,你在承恩寺待了八年,連個男人的影兒都沒見著,真是旱的旱死,如今就是看到一隻公貓怕也覺得清秀吧。”

小丫頭趕緊搖搖頭,“那也不會。”還是要看臉的。

妙蕊瞧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想來是離宮多年不知其中險惡,忍不住壓低聲

音提點,“宮中對食之風盛行,內府二十四衙門,後宮還有東西十二宮,想找個得臉的不難,隻一個要記著,千萬彆去招惹東廠的人。那些人個個都是白皮包子黑心餡兒的人精,自己沒了根兒就可勁兒折磨彆人,管叫你生不如死。”

東緝事廠手眼通天、辦事狠辣,深得陛下信任,這一點見喜是知道的。

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聽到東廠番子的名號無不是如臨大敵,聞風喪膽。

尤其是那位東廠提督梁寒更是權勢滔天,心狠手辣,上任不過三兩年時間,手底下的冤魂早已多如牛毛。

外頭偷偷傳他青麵獠牙,鷹頭雀腦,麵目醜陋又猙獰,長得跟索魂的厲鬼似的。

見喜沒見過廠督,可那模樣她隻要想象一次,身子就哆嗦一下。

太凶的,見喜會怕。

長得醜的,見喜也不喜歡。

思忖間,見喜也壓低了嗓音,略側過頭覷她:“妙蕊姐姐,東廠和錦衣衛都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你說哪個更大一些?”

小丫頭憨,說的儘是些不要命的話,妙蕊恨不得拿托盤砸她的腦袋。

她小心地望了眼四周圍,這才咬碎了牙吐出幾個字,“錦衣衛指揮使叫東廠提督一聲乾爹,爹和兒子比,你說誰大?”

見喜若有所思地哦了聲,烏溜溜的杏眼眨了眨,像極了山泉裡洗過的水葡萄。

又老,又醜,還長得凶。

見喜腦海裡勾勒出一幅奇奇怪怪的畫麵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嚇得她打了個寒戰。

這人得什麼樣兒啊。

陛下那樣年輕英俊的人,被這樣的人伺候著,果真能用得順手麼。

這心裡得有多堵啊。

妙蕊瞧見她秀眉蹙起,想必孩子嚇糊塗了,趕忙寬慰道,“你也不用這樣擔心,陛下寵愛咱們娘娘,否則也不會巴巴地將人從承恩寺接回宮來,聖旨一下,太妃竟成了賢妃,放眼整個大晉也沒有幾人有這樣的福分!如今你也算是承恩寺回來的老人了,隻要不惹事,這宮裡沒人敢欺負你。”

見喜心裡默默哀歎一聲,她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欺負她的可大有人在呢。

方回永寧宮擱下手裡的托盤,耳邊便傳來一聲劈頭蓋臉的冷喝,“取件寢衣怎麼這麼久,

是不是又在宮裡到處亂跑了?宮裡比不得外頭,我是不是叮囑過你——”

“不上躥下跳,不招惹是非,見喜都聽姑姑的!”

見喜訕訕笑了笑,雙眼彎成月牙,撲上去挽著來人的手臂,將絨絨的腦袋埋進墨青上襖的溫暖臂彎裡蹭了蹭,生生將秋晴姑姑的話堵了下去。

秋晴如今是永寧宮的管事姑姑,她也很凶,不過不是廠衛大爺那種凶橫殘暴的凶,見喜覺得姑姑多半是嫌棄她顢頇糊塗,不懂規矩,所以對她時有耳提麵命,用的多是棍棒教導的法子,她的手心兒到現在還疼著呢。

“您瞧我好歹也是跟著娘娘從承恩寺的出來的,旁人不說敬重,多少也高看我一眼,姑姑就給我留點麵子呀。”

見喜輕拍著她的後背順氣,像隻殷勤的小貓兒。

秋晴不吃她這一套,甩開胳膊,瞪著她冷嗤一聲道:“少給我在這貧嘴,再讓我知道你在宮中閒逛,我打斷你的腿!”

“知道啦。”她每每如是,應得十分乖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