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十四(2 / 2)

平日裡常在身邊晃蕩的身影,忽然多出幾分陌生遙遠之感。

走近再看,竟與記憶中月安宮外被杖責的清瘦少年容顏慢慢重合。

皇帝從未在人前失態,可今日卻實實在在地怔愣許久,以至於梁寒喊了幾聲“陛下”都未聽到,最後還是王青從旁提醒,這才回過神來。

傳人過來也就是細瞧一眼,並沒有什麼大事,隨意問了幾句朝中事務,梁寒一一稟報,皇帝也聽得心不在焉。

梁寒是功臣,如今也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卻從未如此細致打量過他的相貌,如今越看越覺得相像,當初那少年放到今日,大約也是梁寒這般年紀吧。

還未說到幾句,皇帝忽然猛烈咳嗽起來,一方明黃絹帕上落了鮮紅血跡。

皇帝麵色蒼白幾分,將那帕子緊緊攥在手中。

梁寒瞥一眼那帕子,即便看不到內裡玄機,也大致能猜到一二,拱手道:“歲末天寒,陛下保重龍體。”

沉冷的語調,是他一貫的風格,即便是關心的話,也聽不出半點溫情。

皇帝早已習慣他如此作風,堂堂東廠提督不需要那些沒用的情感,更不需要諂媚逢迎的本事,隻要差事辦得周全妥當即可。

沒有旁的事情交代,皇帝便拂手讓他退下。

梁寒欠身應下,折身欲出大殿,身後卻冷不丁傳來肅正沙啞的聲音:“祈蕭。”

皇帝望著少年的背影,不由生出試探之心。

不得不承認,他能力極為出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他也極度危險,漆黑的鳳眸中透著凶險的氣息,皇帝明察秋毫,卻似乎無法洞察他的內心。

梁寒的腳步頓了下來,皇帝慢慢眯起眼。

少年轉過身,一如既往的冷靜自持:“臣在。”

皇帝心中一驚,祈蕭就是梁寒,梁寒就是當年的祈蕭。

震驚的同時,也同樣唏噓不已。

他本以為梁寒和那幾個檔頭一樣,都是曹忠精心培養的義子,因而年紀輕輕便坐上東廠三檔頭之位也不算稀奇。

沒想到幼時那個清瘦單薄的少年,短短幾年間竟已經成長到如此之快,如今完全可以獨當一麵,甚至比曹忠更加出色。

皇帝見他並不隱瞞,反倒如此大方坦然,倒顯得自己小人之心。

可皇帝畢竟是皇帝,什麼場麵沒經曆過,見此狀也隻是微微一訝,低低笑了聲:“方才瞧見你的背影,竟有幾分像朕見過的一個孩子,恍恍惚惚竟將那孩子的姓名喊了出來,原來你當真便是祈蕭?”

梁寒勾唇,拱手淡聲道:“臣在內操軍中用的是‘祈蕭’的名字,而後去了東廠,‘梁寒’這個名字是曹督公給微臣起的。”

他隨口扯了個慌,橫豎如今已經死無對證。

改回原本的姓名,一來“祈蕭”是閹人之名,他並不喜歡,二來以自己後來的身份,根本無需麵對普通宮監幾年一次的驗明正身,唯一的知情人莊平已經被他暗中處置,世上再無人知曉他的秘密。

皇帝抿了口茶,略略抬眸,隨口問道:“朕記得,當時公主一直念著你,如今可還有此事?”

梁寒鳳眸微微一沉,想到公主幼時常常夜間來他的廡房,公主不笨,綠袖也知道提醒,因而也會花點銀子打點看守宮門的宮監。拿錢辦事,沒人敢泄露主子的秘密,否則按照公主來的時間和頻次,一旦傳揚出去便是石破天驚的大事。

他進東廠的那幾年,也都是夜間翻入月安宮,隻待上片刻離開,並無一人察覺。

皇帝如此問,梁寒也隻是淡淡搖頭:“臣卑賤之身,多年未見,公主怕是已將臣忘得一乾二淨。”

皇帝鬆了口氣,也慢慢想通。

小丫頭喜歡漂亮的皮囊,幼時不懂事才會那樣護著一個閹人,況且小孩子不記事,遇到新鮮的人和事,三兩日便能將從前的煩擾拋諸腦後。

退一萬步講,祈蕭終歸是宦官,即便她惦記,那又能如何?丫頭長大了,自會明白太監與普通男子的區彆,到時候唯恐避之不及,哪裡還能上趕著去貼。

思及此,皇帝心情鬆快了不少。

年底的保和殿大宴,眾人皆知太子到了娶親的年紀,不少朝臣命婦都帶上了自家嫡女,可婉妃身邊的顧蘭亭,無疑是最為耀眼的一個。

薄施粉黛,淡掃蛾眉,妝容看上去清麗雅致,比起身邊那些濃妝豔抹、衣著華麗的高門貴女,更顯得端莊嫻靜,沉穩得宜。

皇帝十分滿意,年後便為趙熠與顧蘭亭賜了婚。

太子大婚事宜多半是內府督辦,皇帝與婉妃免不得費心操勞一番。

四月二十大婚過後,皇帝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又因抬轎的宮人腳底一個趔趄,皇帝當場受驚暈厥,自此臥床不起。

這麼多年來積勞成疾,外在的強勢終於遮蓋不住內裡的虛空,合眼之前,皇帝掃過病床前一眾妃嬪和兒女,渾濁空洞的目最終落在自己最疼愛的小公主身上。

皇帝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撫摸著她淚痕斑斑的麵頰。

公主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早已經泣不成聲,口中直喚“爹爹”,卻不知皇帝咽氣的前一晚,已經暗中派遣梁寒前往江南處理近日爆發的流民動亂。

皇帝病中憂思過度,腦中反反複複都是公主幼時舍身護人的場景,再三思量之下,終於做了這個決定。

流民問題是大晉痼疾般的存在,一旦碰到天災,江南流民便是最為棘手的地方問題。

此事交給梁寒去做,一來皇帝放心他的能力,二來此去江南路途遙遠,若事情辦得成,至少也得一年半載才能還朝,若辦不成,最壞的結果便是大晉少一位能臣,卻也可從此徹底斷了公主的念想。

建寧三十五年夏,皇帝駕崩,太子趙熠即位,改年號為隆景。

夏儘冬至,春去秋來。

公主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散落的劉海梳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額頭,頭頂雙髻也梳作京中閨閣女子最為時興的元寶髻,一枚精致的赤金雙蝶鈿花綴於發間,麵若三春粉桃,杏眸流轉間,滿城盛景皆失了顏色。

隻是先皇駕崩後這一整年,宮人們都很少見到公主笑了。

公主年歲漸長,有了自己的瑤華殿,平日要麼去月安宮陪伴婉太妃,要麼便往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

除此之外,便是日日遣人前往東緝事廠打聽梁寒的消息。

可一年多了,回稟的宮人總是無功而返。

公主靠在殿外秋千上坐了一整日,一直到夜晚明月高懸,才懨懨地踩著滿地月霜回到殿中。

熄滅燈燭,滿室皆是淺淺的月光。

公主有些困倦,隨手拉上拔步床邊帷幔,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側身欲睡,可眼前卻倏忽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

夏末秋初的最後幾隻螢火蟲,在她枕邊輕輕扇動著翅膀。,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