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1 / 2)

圓橙 林格啾 11407 字 3個月前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與葉文倩不歡而散的那天下午,舒沅本就工作興致大跌,整個下午基本全浪費在發呆上。

結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沒來得及呼吸口新鮮空氣,她剛走到大廈樓下,便又收到了久未聯係的高中班長陸堯發來的短信。

【舒沅,很快就是朱老師的生日了。他今年做五十大壽,我們打算找時間全班聚一下,給老師一個驚喜,你有空來嗎?】

自打高中畢業後,她便刪除了社交軟件列表中幾乎所有同學的賬號。這條差點被淹沒在垃圾短信裡的通訊,大概是對方唯一想到能聯係到自己的方式。

不得不說,她雖對大多數高中同學都沒留下什麼好印象,但是對這個記憶中儘職儘責、誠懇正直的班長,多少還是殘留了些本能的友善。

何況這次慶祝的主人翁“朱老師”,當年也確實是唯一一個,不僅把她當做好苗子栽培,也多次主動關心她在學校處境的好老師——陸堯大概正是考慮到這點,才特意給足麵子邀請了她。

權衡之下,舒沅一時也不好忽視或直接拒絕。

倒是想了又想,晚點和蔣成吃飯的時候,略微提了一嘴。

“你去嗎?”

她問著。說話間,隨手給人盛滿一碗飯,自個兒也端著一如既往空蕩蕩的飯碗落座,“朱老師過生日,陸堯說要把57班的同學都聚在一起,給他慶祝慶祝。”

和她明顯興致缺缺,隻挑些青菜到碗裡、咬幾口就放下的一貫少食不同,這天桌上熱著蔣成平日裡最喜歡吃的冬筍燉排骨,一葷一素兩盤小菜,加上簡單的水果沙拉,一切都很對他胃口。

於是他難得多喝了兩碗湯,心情正好,聽她提起這事兒,亦耐心沉思半晌。

末了。

“朱?哪個朱老師,沒印象了。”

前任數學課代表蔣成同學如是回答。

舒沅:“……”

舒沅:“就是以前教我們班數學那個朱老師,朱揚帆。很中二,特彆愛帶我們喊口號,都說他做副班主任比班主任還認真那個。”

她踩他的記憶點,永遠一踩一個準。果不其然,提起“喊口號”,蔣成的記憶終於回籠了那麼一星半點——雖然從表情判斷,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然而舒沅也沒細想,見他終於能把人對號入座,便繼續追問:“你去嗎?就下周三,27號。”

她問得急。蔣成隻得放下碗筷,現翻了下方忍前一天發來的行程報備。

不消細看,那密密麻麻、放大也找不出空隙的會議日程確實和平時毫無差彆,隻舒沅眼角餘光一瞥,似乎看見某處格外空出來突兀的一塊。

她瞥見幾個沒頭沒尾的字眼,莫名覺得稀奇。剛想湊過去看清楚,蔣成卻瞬間反應迅速,把手機反蓋。

“周三可能不行。”

“公司有事?”

“嗯,下周要去一趟新加坡,那邊招標的事進行得不是很順利。老頭……爸讓我過去看一下情況,最快也要星期六才能回國。”

他那句“老頭子”咽下的時機微妙。

掩飾似的,又輕咳兩聲,重新拿起湯勺。

這次端的卻是舒沅的碗,一勺兩勺,盛滿,放下——也不知道平日裡常笑她減肥成癡的是誰,這會兒倒開始不經意催她長胖,還不夠,又彆彆扭扭話音一轉,問起:“大學的時候,我們去新加坡玩,你不是一直惦記那邊什麼沙叻和肉骨茶之類的嗎?那次公司有事,回來得急,不如這次到那請個本地廚師回來。”

“……哈?”

“因為我看你好像最近胃口不太好,是不是換個彆的口味會好點。”

他總是這麼先入為主的確信她常年愛著同一樣事物且永恒不變,西班牙菜如此,肉骨茶也一樣,在自以為是的基礎上自己感動自己。

舒沅張了張嘴,本想提一句:年前她早已和蔣母去過新加坡一趟,結果在那吃了一頓沙叻火鍋吐了大半夜,急性腸胃炎進醫院,此後便再也不想吃那風味。

【我還給你打電話說過這件事啊?】

【你還讓方忍幫忙聯係醫院,都忘記了嗎?】

然而,她看向他,忽而說不出口。

——該怎麼形容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呢?局促的,欲蓋彌彰的?暗藏溫柔的,抑或小心翼翼的?

都不是。

奇奇怪怪的,舒沅倒驀地想起了從前奶奶家裡養的那隻大黑貓——那隻養了好多年都不親人,不讓抱,甚至有一天晚上她摸黑起來上廁所,一不小心險些踩到貓身上,還被它在腿上撓了個鮮血淋漓,一點都不爪下留情的大黑貓。

她被傷之後,家裡人都說這是隻野了性子的貓,就連一向把它當寶貝慣著的奶奶,也起了扔掉這隻貓的心思。

舒沅從醫院回家時,大黑貓一如既往睡在陽台上的貓窩,麵前是一點沒動過的罐頭貓糧。陽台門緊緊鎖著,奶奶說吃完這一頓就把它送走,不知它是不是聽懂了,一口肉也不肯吃,也不肯動,直到舒沅隔著陽台門和它麵對麵蹲下。

貓看著她,她也看著貓。從前它常對她理也不理踩,想起來就占著她的腿睡覺,想不起來就衝她哈氣。然而這天,它忽然細聲細氣,衝她“喵”了一聲。一聲之後又一聲,它走過來,撓著玻璃門。

但這依舊沒有改變它的結局。第二天,貓便被奶奶堅定地送走了。

哪怕她也曾許多次表達過沒關係、再多給它一次機會,可是奶奶說:“五六天你養不熟,那是你的問題,五六年都養不熟,沅沅,那就是貓的問題了——帶不親你養著乾什麼呢?”

哪怕貓陪伴奶奶最久,它走了最難過的人也是奶奶,可是奶奶說,無論人還是動物,你付出的感情多了,總希望他是能懂的。可是如果他怎麼也教不會,或者教會了還是克服不了本性,受傷的就隻會是你自己,這不值得。

人都得先學會愛自己,才能去愛彆人。

再愛一個人,再愛一件事,誰又真心願意先讓自己受傷呢?

舒沅記憶裡,最後一次見那隻大黑貓,是在某天補習完回家,路過一處小巷時。

她遠遠看見它為半根臟兮兮火腿腸而和另一隻野貓廝打,憑著輪廓和叫聲便辨識出它。她遠遠看著,隻覺得害怕。好在那隻貓還是打贏了,但回過頭來,在黑夜裡,它卻不再向她靠近,唯獨幽幽睜著一雙綠眼睛看她。

等到她頭也不回跑走,去商店買來火腿腸想喂給它的時候,它已經走了。

再之後,奶奶離世,她也搬家好幾次,等再聽人說起那隻貓,有人說它晚上亂叫被人毒死,有人說它和彆的貓打架死了,臭了才被發現,也有人說它是被車撞死了,聽說的說法有很多,毫無疑問且統一的說法,隻有它死了。

生命與依賴概都如此脆弱。

她卻總忘不了那天它渾身毛打結,叼著半根火腿腸靜靜看著自己的樣子。

它認出自己了嗎?它恨不恨自己?是不是如果那天不要起床,不要去奶奶家,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沒有被解答。自那以後,也再沒有養過寵物,因為自覺無法負擔起一條生命的代價,無法麵對當自己無力馴化對方時出於自我保護的拋棄。

可笑的是,她已在忙碌的生活中淡忘這記憶許久許久,今天卻偏在麵對蔣成時,突兀地想起那隻大黑貓,想起那天放下的火腿腸。

心頭沒來由的一顫。

蔣成問她:“怎麼了?還是覺得請廚子太麻煩了,那不如我們一起去——”

“不了。”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蔣成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霍然揚高分貝。

察覺氣氛不對,她匆忙低頭喝了口湯,潤潤嗓子。等到再抬臉時,果然又恢複那平靜溫和的神色,說著:“我的意思是,我最近吃的都還正常,不用請廚師,家裡多一個人很不自在。”

“而且,我還是打算去參加一下這次的聚會,肯定就沒時間去新加坡了……而且也要上班,我不想隨隨便便請假。”

蔣成一怔。

“你去?你不是平時都不參加這種聚會的。”

“嗯,但是朱老師——他以前很關心我,幫了我很多,他今年做滿十酒,我還是想親口祝他一聲生日快樂。”

“……”

“正好,我本來也想說我們最好不要一起到,不然解釋起來就很麻煩之類的。這樣反倒好,你安心處理公司的事就行了。”

*

這次時隔兩年的同學聚會,按例是由班長一手包辦。

當年孤兒院出身,無父無母的陸堯,如今倒是一群同學裡的佼佼者,據說已經混成紀氏基建的總政助理,是那位聲名赫赫的紀總為數不多信任的心腹。

周三下午,舒沅剛下了班,便如約打車趕到目標地的酒店。

她到得早,席間才剛坐了幾個不怎麼熟絡的男同學,各自玩著手機。

看見她進來,最初的一點驚詫過後,也左不過保持著成年人體麵頷首寒暄兩句,聊些什麼“你瘦了”“又變漂亮了”“在哪高就”之類的無聊話題。

唯獨陸堯。

遠遠一看見她進門,便從打不完的電話中抽身,過來引她到旁邊入座。

“你比上次見又瘦了不少,舒沅,”男人黝黑的麵皮上浮現出開朗笑容,和工作時遊刃有餘的虛偽不同,這句話顯然發自真心,“不過這幾年都沒怎麼聽見過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情況怎麼樣。”

舒沅選了左邊桌子一個靠角落的位子坐下,嘴裡客套著:“都還挺好的。”

“身體也都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