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1 / 2)

圓橙 林格啾 20765 字 3個月前

【蔣成, 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幾年前, 舒沅在香港陪蔣成念大學期間,其實曾提起這話題許多遍。

那時節她常遊走於港大的校園中, 雖然蔣父蔣母為她捐納百來萬換了個旁聽席位, 但陪讀的日子其實算不上充實——她不過參與最基礎的課業活動, 那些對於她而言再輕鬆不過。但課後那些談笑風生的社團活動, 她則多半沒有加入的興趣, 也沒能克服心裡長期以往的恐懼。於是閒適的日子長了, 便總忍不住在零散寫作的空隙裡瞎想。

不可否認,那個階段的她,實際上確實抱有某種仿佛老一輩的幻想。

她明白這場婚姻的由來以及不穩固的事實, 可她的確是愛著蔣成的, 所以, 如果有一個孩子, 會不會能夠保證這場婚姻的久久長長?

於是許多個午後,她用於寫作的筆,總不知不覺在草稿紙上勾畫:

她想象著,這孩子或許會有像她一樣和氣的圓臉,與父母一樣白白淨淨的麵皮;

眼睛的話,就還是像蔣成比較好,桃花眼雙眼皮, 眼波一掃迷死一大片;

鼻子——嗯, 鼻子毫無疑問像蔣成最好了, 又高又挺, 無論男女都好看;

但嘴巴可以像自己,不厚不薄,像爸爸的話,人家相麵的都會說薄情咧。

“在畫什麼?”

她正動筆畫到興起,蔣成正好回家。公寓門一開一閉,他習慣性地走到陽台找她。

卻還沒等他湊過來看,舒沅便搶先一步,一把將那紙團揉皺,精準無匹地扔進旁邊垃圾桶裡。

“沒、沒畫什麼,”她欲蓋彌彰,還沒想好這話題該如何開口,隻著急忙慌起身到廚房,順口又問了句,“今晚喝海鮮湯怎麼樣?還燉了牛腩,待會兒再拌個沙拉。”

“都可以。”

蔣成那時經常是清早便出門,兩個人一前一後去上課,接著回公寓吃頓午飯又離開。

她不愛動,自打高三那件事後身體便不見好,瘦了二三十斤。下午也就窩在家裡隨便寫寫東西,給雜誌投稿,賺來的專欄費全都打進了兩人共同的卡裡。於他而言錢雖不算多,到底是一份償還的心意;

而他則依舊如少年時,穿梭於一個又一個社團中大放光彩。無論何時何地,都充分扮演著星光熠熠的主要角色,在臉書上的粉絲成倍增長,享受著滿配風雲人物待遇。

唯有傍晚到家,窩在沙發上打會兒x-box等吃飯的間隙,蔣成看起來才像是那年紀的半大少年,帶著抹不去的稚氣。

“話說,舒沅,周末要不要去迪士尼?”

她忙於熬煮湯羹,聽他冷不防在外頭一問,險些燙傷手指。

好在湯碗沒被撞翻。她一邊捏著耳垂不住嘶氣,一邊又連忙應聲:“好啊。”

“但怎麼突然想起去迪士尼?你最近跟Dr.古的項目不是很忙。”

“上次正好看見Anna發的臉書,你點讚了。”

“……誒?”

“你很少點讚彆人的吧。想去乾嘛不說,幫我省錢啊?”

他窩在沙發裡,伸了個大大懶腰,略長的頭發時而遮了眼簾,被他孩子氣地呼一聲吹開。

“什麼時候吃飯,我餓了。”

蔣成總是這樣的。

哪怕待她並不算麵麵俱到,有冷臉的時候,也有勒令她暫時對這段婚姻守口如瓶的時候,和她保持距離的時候,可他從不是不好,從不曾仗著這段婚姻裡他擁有所有主動權便肆意大提要求。

她在日漸積累的相處中逐漸悟到這道理,因點點不漏痕跡的照顧而感動。

於是某次事後夜裡,小小蜷縮成一團靠在他懷裡,她終於鼓起勇氣,在心底千百次排練後問出那句:“不如我們要個孩子吧,蔣成?”

蔣成那時還沒養成摟著她睡的習慣。

即便如此,聽到這話時瞬間僵直的背脊也分外明顯,她察覺到他的意外和悚然。

遲疑良久,他回答說:“我們才多大?生個孩子也沒心思帶。”

“我會帶他。”

“你身體不好。”

“可是……”

“舒沅,現在想這些事還太早了。”

他每每話說到這份上,就是不容置喙了。

舒沅了解他的脾氣,遂之後幾年也沒有再提,就那樣平靜無波地度過了在香港修學的四年。

隻是真說起來,其實後來偶爾還是會遺憾,畢竟,她確實曾真的、極熱切的期盼過那孩子的到來。

不是不知道生育是痛苦的,對她甚至是危險的,對青春的折損亦是顯而易見的,但她那時的要求不過是安全感和家庭的歸屬感——如果那個孩子在那時到來,她會確信蔣成在一開始就曾抱好和她白頭終老的念頭,這就夠了。

當然。

很多年後,在她讀了許多書,見了許多人與事過後,也確實發現自己彼時那些幼稚的想法可笑極了。

事實早無數次向人們證明,一對不夠相愛的夫妻,哪怕有再多孩子又怎樣呢?

不過是讓未來再多許多不快樂的怨侶,多少孩子用一生痊愈童年,或多或少,都來自於被迫肩負家庭的紐帶作用。

她自覺還無法成為一個成熟的,合格的母親,也無比慶幸當年沒能成功用一個孩子捆綁住蔣成也捆綁住自己,成為整天垂淚的怨婦。

這件事,或許還要歸功於蔣成的理智,在這點上她是感謝他的。包括後來很多次,在回到蔣氏、他們都各自成長後,蔣成依然在她動搖時,許多次教她不要輕易決定孕育一個新生命,她事後都十足感激。因為這些決定,讓她在這個家裡能夠無所牽掛,僅僅用“愛或不愛”來衡量是否離開。

然而,蔣成這天卻突然向她提出:“阿沅,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他是如此獨斷專行。

那又怎麼解釋,這麼多年來不斷搪塞她的借口?明明她的身體早在三年前就基本能維持健康狀態,明明比起現在有工作的她,在此前她僅僅跟隨蔣母學習各種禮儀同興趣愛好的三年間,他們有更多時間生兒育女,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出要一個小孩?

唯一的解釋就是,蔣成不是傻子,這兩個多月來她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或許僅僅是嘗試了許多辦法仍然得不到改變,或許是今天同學會裡的對話突然提醒了他什麼,於是他終於走向了她的老路。

於是,這個孩子不出意外,會成為家庭的紐帶,成為將他們緊緊綁住再不分離的捆繩。

於是,這個孩子,她或他繼承著可愛的圓臉,繼承著漂亮的眼睛,繼承著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會成為“蔣家的孩子”,而她成為“孩子的媽媽”,放棄他懷疑的“改變了她”的工作,放棄走到不受他控製的地方,從此乖乖為家庭放棄姓名。

從此隻屬於他。

“好嗎?我們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蔣成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於是又一次追問。

舒沅眨了眨眼,她控製不住平白無故鼻酸的情緒。

隻依稀想起,數月前買好藏在書櫃深處的避孕藥應該還剩下很多——蔣成通常自己都會做保護措施,所以輪不到她來用藥,也想起蔣母在那天談話的最後勸她,【蔣成的性格受不了激,越是逆著他來,他越要跟你作對。沅沅,你真的決定了的話,媽媽攔不住你,但是媽媽希望你不要用衝動的方式解決問題。如果可以的話,你們可以試試……先分居吧,好不好?】

【媽媽記得你一直很想去倫敦大學深造,我會和Dr.古聯係,幫你拿到研習的名額。到時候,你可以先在倫敦讀兩年書。如果分居這兩年,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不改變,回來後,再正式起訴離婚,怎麼樣?】

許許多多的情緒和想法,一口輕而淺的歎息從喉口深處飄出來。

到最後,比起回答,她更像是安撫麵前的“小孩”,像是無奈的,無底線的縱容,或者說是毫無辦法。

隻是淡淡說:“隨你吧。”

*

——可這種事怎麼能是隨你。

蔣成受夠了她這段時間以來的平和,平和中帶著一種漠視,從小到大,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來,舒沅看他的眼神永遠是瑩亮的,情動時濕漉漉的,哪怕不開心或受委屈時,依舊帶著那種永不動搖似的、渴盼被擁抱被需要的感情。

她什麼時候變得像個大氣的假人了?

他說不清是氣是怒,忽的一把拖住她手,往裡,隨即狠狠關上車門。

車早已開到彆墅車庫,四下無人,自然沒人聽見她幾聲短促驚呼,下一秒,已是無從反抗地被壓製在下方,背緊抵著座椅。

他帶著醉意的吻隨即傾身而下。

寬敞的後座足為他提供了諸多空間,即便唇舌交纏,她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冰涼,扣在腰間。無奈多年夫妻,他熟悉她的身體甚至勝過自己,於是她隻能猶如溺水的魚任他擺布,任由他微微汗濕的額發掃在臉頰,呼吸近在頸側,兩人身體幾無空隙,而她微微彆過臉去喘息,手胡亂動著,終於摸索著抓住他的右手。

在最後一步到來之前。

她啞了聲音,求饒似的低聲說:“回房間好不好?回房間。”

蔣成:“……”

在這種時候掃興無疑是大忌,被**衝昏了頭的男人從不聽人告饒。可她不曾經曆過這些,隻憑直覺本能行動,哪裡想得到那麼多?

然而,蔣成還是停下了動作。

染上絲絲情/欲的桃花眼乍而清明,他低聲喘息數秒,沉默著,伸手幫她整理衣擺。

不知想起什麼,又忽的脫下身上西裝蓋住她腿,隨即從她身上退開。

一切隻從他們踏入彆墅時重新開始,周而複始。

蔣成仿佛找到了新的樂趣,因為無論她怎麼裝,怎麼平靜,但在這種時候時常是無法控製的。她的眼睛會重新變得霧蒙蒙,淚涔涔,她的聲音重新變得細聲細氣,有時斷斷續續字不成音,她甚至會下意識抱緊他。

直到累得無力下床,他抱她去衝洗,又用浴巾裹著她抱回床上。

舒沅**的長發鋪陳枕巾,眼睫似閉未閉——她每次這種時候都貪睡。

他看著她長發,有些無從下手,明明吹風機在她手裡可以是卷發器、可以是烘乾機,但在他手上就是隻會對著一處狂吹,一不小心頭發鑽進風筒,險些飄出股焦糊味,她嘶叫一聲,驀地撐著半邊身子坐起。

“這個吹風不好用。”

他立刻解釋,一臉無辜。

舒沅:“……我花三千找人代購的。”

“便宜沒好貨,貴也不一定有好貨。”

“你彆強詞奪理,”舒沅被他折騰狠了,這會兒難得沒好氣,一把奪過吹風,剛要吹,忽而瞧見他自己頭發也濕漉漉,貼在頰邊,配上那眉眼,莫名有種奶乎乎的錯覺,登時心裡怪怪的,伸手招他,“你過來,我吹給你看。”

於是場景竟又倏而一變。

他睡在她腿上,她像從前那樣梳理他頭發,攏在指間,耐心地一絲絲去吹。

期間浴巾險些滑落,她懷疑起這人惡趣味,忍不住隨手拽起個枕頭便打他,又起身去披了件外衫。

找衣服時,正好翻到自己平時背去上班的文件包,她站在那遲疑了半分鐘,還是半彎下腰,從裡頭翻出一個淺黃色的文件袋。

帶著那文件袋回到床邊,蔣成一眼看見,果然問她:“這是什麼?”

舒沅坐到床邊,他腦袋靠上來,吹風機的響動遮過她不正常的心跳聲。

“我之前看中了香港一套房子,想買過來,你幫我簽個字。”

“副卡權限不是都開了嗎,錢不夠?”

“不是,隻是房子畢竟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給你看看比較好。”

蔣成聞聲,倒也沒有過多懷疑,隻伸手解開文件袋上緊繞的棉線,將裡頭厚厚一疊A4紙攏出來。

兩枚訂書針釘在左上角,不多不少,正好把她想擋住的內容擋好。

他捏著左上方,一目十行地隨便翻了翻那些地產文件,有英文有中文,該有的紅章都有,一式兩份。中間還夾雜著些繁瑣手續轉讓的確認書,但她一開始就表明立場說“給你看看比較好”,語氣中淡淡信任親熱已足夠把他籠絡,是也他更沒有多想,匆匆看過便做了結論:“你喜歡就買吧,我沒意見。”

“那簽字吧。”

舒沅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來一支筆。

蔣成遂坐起身來,文件放在膝上,幾頁一翻,他毫不猶豫便下筆,簽上自己大名。

手裡忙著,還不忘笑她:“平時沒看你對買樓有興趣,阿沅,我還以為你真的要無欲無求了。”

“隻是看大家都愛投資,所以也試一試。”

“試吧,想買就多買點——”他簽完最後一頁,蓋上筆帽,將文件塞回袋中,一並交還給她,“反正我們自己家就做地產,你賠光了,我免費再送你幾棟。”

他心情好時就像小孩,好似哪怕你說要天上月亮星星,他也能隨手給你摘來。

舒沅難得真心同他笑笑。

收好文件,又拍拍自己腿上枕巾,“哪有這麼倒黴,我算過了,不會賠的。來,把頭發吹乾吧。”

*

蔣成這天終於學會了怎麼給女孩子吹長頭發。

雖然中途還是好幾次扯痛她,服務待遇遠不如她教得細致,但好歹學會了,還是值得誇獎的。

她於是湊到他頰邊輕輕一吻,被他反過來蹭得頸邊發癢。

唯恐他一時又有新動作,舒沅趕緊催他睡覺。

“早點休息吧,”她熄了窗邊台燈,睡回被窩裡,“明天你不是還要回新加坡?我幫你定了四點半的鬨鐘。”

“好早。”

“你六點的飛機,已經是最遲最遲了。”

“……好吧。”

他抱住她。

其實他這天也早就疲累,先是連奔波幾趟飛機轉乘回國,又喝酒,又同人動手,最後……咳,還有一段體力活,好不容易看她放軟態度,心裡仿佛一塊大石落地,於是很快便沉沉睡去。

舒沅:“……”

注意到他呼吸綿長,已經睡熟,她這才睜開一雙分外清明的眼,小心翼翼挪動他擱在自己腰間的手。

這次她輕手輕腳。

極力不驚到他,直到兩腳觸地站起,這才長舒一口氣,順手摸走那放在枕邊的文件袋,踮起腳尖,直走到隔壁再隔壁的書房,按亮壁燈。

她輕車熟路地找到書櫃第三行第二格,憑借記憶,摸索著那本英文原版《月亮與六便士》後頭空間,果不其然,翻出一盒被她遺忘多時的優思明。

不知是不是最近連日多雨,哪怕放在這樣隱蔽的地方,盒身也隱隱約約像是略有些濕,好在裡頭的淡黃色藥片大都密封著,應該沒有影響。

她隨即接了杯水來,毫不猶豫,就著水服下片藥。

說不心虛是假的,然而,不能讓無辜的小朋友在不適宜的時候來到錯的家庭,這也是她作為母親的責任。

舒沅撐在書桌一角,深呼吸,排遣情緒良久。

末了,又將那文件袋找了個地方仔細收好,塞進抽屜深處——這種地方平時隻有她會來整理,蔣成的東西,從來隻放在最明顯最容易找的地方,他一向沒有耐心一一翻找。

然而起身時。

她忽而動作一頓,注意到散亂的文件紙裡,某一張某一角,顯出幾道不應屬於此處的筆跡。

於是抽出那張紙。

竟然是蔣成的手書,上頭寫滿胡亂又沒有排布規律的數行潦草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