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62(1 / 2)

圓橙 林格啾 13527 字 3個月前

處理完慘烈現場, 緊隨其後趕來的醫護人員, 在確定在場的幾名綁匪皆再無生命體征後, 當即將蔣成等人送上救護車, 趕往醫院。

而幾乎與此同時。

新加坡中央醫院, 某VIP看護病房內。

門悄然開了又關, 腳步聲穿過長廊。

Richard推門進來時, 宣揚卻照舊頭也沒抬, 隻兀自端坐在宣展病床邊,神情專注,認真削著手中那顆去了一半外衣的紅蘋果。

他手穩且巧。

以至於果皮連續不斷, 到最後一刀落定,堪堪好, 那皮扯鬆又回攏,還是個原模原樣的渾圓形狀, 叫人忍不住滿意端詳片刻。

末了, 又扭過頭,毫不吝嗇的將那隻被剝了個精/光的蘋果塞進侄子手裡, 問他:“試試,甜嗎?”

“……”

那話音親切, 仿佛早已忘了就在不久前, 兩人還曾一度撕破臉皮、反目到不願與對方多說半句好話的地步。

宣展由是一時啞然。

看了看小叔, 又看一眼倚在門邊、麵色陰晴不定的父親, 察覺到氣氛不對, 也隻膽怯地搖了搖頭, 攥緊那蘋果不說話。

“行吧。”

在這方麵,反倒是宣揚坦然。

“叔友侄恭”的戲碼演完,見身後人依舊遲遲沒有動作,也不開腔喊話,索性先扭過頭去,又笑道:“大哥,宣展從小怕我就算了,怎麼你回來了,也一樣站在那不說話?”

同樣的場麵,人物調換,似也曾發生在某個偌大書房。

Richard眉心微蹙。

卻也隻是一瞬遲疑,隨即默不作聲地低頭扯了扯胸前領結,等到再抬頭,方才審視打量的輕嘲神色早已消散不見,相反,倒擠出個一如往常溫和笑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病床前。

“剛回來,還有點不在狀態而已,”

他大方笑著,拍了拍弟弟肩膀。

“本來Zack一直沒聯係我,我還有點擔心這邊的情況。現在看,還好有你這個叔叔在,把他照顧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對麵既是老板也是“兄長”,宣揚麵上依舊掛著微笑。

接過話茬,亦能對答如流:“而且大哥,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杭州,可能還不知道,最近發生了挺多事的,我之後再慢慢跟你說吧。總之,你回來的正是時候。來,先坐,你們父子應該也很久沒有好好聊聊天了。”

他滿臉真摯。

說話間,還真起身給Richard讓了個位置——也跟對方順勢拉開距離,自己坐到靠窗的另一側床邊,順手給宣展撚了撚被子。

不知道的,或還真以為他倆親如父子。

卻難能注意到,他那淺金色長睫低垂,實則不過是趁機掃過腕間手表,心頭暗自計算著時間罷了。

——此刻已是傍晚六點整。

然而,不僅Richard提前“到場”,就連原定計劃裡,本該早已到此拘捕這對父子的警察也不見蹤跡。他忍不住想,難道是A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可按理說也不可能啊。

畢竟他那剩下的幾個同夥本就不成氣候,又全都沒有熱武器在手。隻要A能夠一舉解決掉其他三個人,把他們徹底滅口,最後供出是Richard買凶,目前又沒有直接指向自己的疑點,舒沅也隻是猜測,這件事八成能夠按照他預想的軌跡,變作一樁豪門惡性報複案,為他的上位之路添磚加瓦。

退一萬步講,哪怕不判死刑,就算隻是坐十年牢,隻要沒了Richard在總部鎮場,要從廢物“太子爺”手裡把WR連哄帶騙的拿走,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切本該都是那樣水到渠成。

卻不想,定定在旁打量他多時的Richard,偏偏恰時出聲,似笑非笑的向他拋來句“玩笑話”:“Jones,你一直在看窗戶外頭,怎麼,有什麼特彆好看的嗎?”

“啊,沒有,我之是——”

“還是你打心底裡覺得我來得不巧,影響了你辦事?”

Richard沒有給他脫身機會。

卻自顧自笑說:“畢竟,我猜,本來按你的計劃,我現在應該已經因為涉嫌綁架,故意殺人,商業犯罪,在機場被警察直接逮捕,沒機會坐在這跟你聊天吧?”

話音剛落。

宣揚臉色一僵,倏然抬頭。原本就各自暗藏心事的兩人,目光瞬時在半空交彙。

默然片刻。

即便他臉上仍竭力笑著,強撐雲淡風輕表情,但被人占儘先機,解釋的音量也不由低了八度,隻咕噥著:“大哥,你想到哪去了?原來你也知道蔣成的事——我剛想給你說說這個。”

“那你說吧。”

Richard聞聲,攤了攤手,一副善解人意模樣,“我也希望是我想錯了,你是我弟弟,怎麼會害我?”

嗬。

“……是啊,雖然最近因為那段錄音,確實有很多人懷疑你有害他的動機,但是我是你弟弟,我們一直都是站在統一戰線,我是絕不會懷疑你的,”宣揚慣會說場麵話,當即表起忠心,“你放心,大哥,我已經安排了公關部的人手,幫你把這些不實的新聞全部截掉,相信法律之後一定能證明你的清白。”

“哦!難怪。”

Richard瞬間恍然大悟。

“我說我回來的路上,還看到最新的報道,說我做賊心虛,身為傳媒大亨,搞什麼‘一言堂’,利用自己手裡的資源為個人開罪——這就是你的傑作,Jones,好一堂明褒暗貶的公關課,誰教你的?霍禮傑嗎?”

宣揚心底一驚。

不禁暗忖對方究竟猜到了多少細節,一時不敢多話。

然而Richard依舊在引導他:

“沒事,你還可以繼續解釋,我會聽聽,看裡麵還剩下多少真話。”

說著,Richard伸手,溫柔輕撫病床上的少年綿軟金發,他本也是嚴父,此刻卻宛若對待一個乖巧寵物。

見身旁半天沒有動靜,複才抬頭,轉而溫柔開導起另一位:

“想開點,Jones。其實換個方向,你還可以幻想,如果你的計劃成功了,到時候我說再多也沒用,不是嗎?你就當跟我說了幾句廢話。”

“大哥,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再直白點。”

“從錄音,到Zack的車禍,再到阿秀兒子出事,你花了多少心思想拉我下馬?連我跟阿秀之間、當年那點‘愛而不得’的關係都算了進去,給我營造出一個怨父、怨侶的形象,汙蔑我為了給兒子報仇,順便報複蔣霆威,策劃了這場針對蔣成的綁架案……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Jones,當年我讓Sue給你上中文課,教你中國人的‘大智若愚’、‘海納百川’,你就是這麼學的嗎?你覺得她在天上,會不會對現在的你失望?”

Sue。

這是宣展母親,聶秀的曾用名之一,也是在這個家裡,除了生辰死忌,已然很久沒有人提起過的陌生名姓。

以至於這字眼劈頭蓋臉砸來時,宣揚也忍不住先是一愣。

而後,仿佛是某種不由分說的詛咒,等他反應過來,毫不留情的“失望”兩字,仿佛晴天霹靂,劈得他原本自持而冷靜的虛偽麵容,不受控製的因憤怒而漲紅,霍地拍案而起。

“砰”一聲。

仿佛與遠處某聲駭然槍響重合,而他渾然不覺。

“我也說過,Zack應該把阿秀當作自己的半個母親,她們都是中國人,是……”

“你給我閉嘴!”

宣揚忍無可忍,失聲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對我失望……‘愛而不得’……如果你對鐘秀是愛而不得,那你對她又是什麼?我可以忍受你對我永遠像對外人,你隨便怎麼說我,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有本事拿出來證據——但你不要當著她的兒子說這種話,你說這些怎麼對得起她這麼多年對你的付出?!你到底是誰的丈夫!”

多可笑的愛而不得。

近二十年的相敬如賓,在生前折磨聶秀折磨得還不夠嗎?到她死後,為什麼還要用這麼輕慢、這麼毫不在乎的語氣否認她在那場婚姻裡的位置?

眼淚奪眶而出。

他雙眼被滿腔恨意逼得通紅。此刻,甚至早已沒有什麼WR,沒有什麼爭權上位,沒有明搶暗奪,隻仿佛又回到數年前,他心愛的姑娘推門而入,還是那樣年輕而溫柔的模樣,視線環視一圈,笑著對他說:“你就是宣揚?這些畫很好看,都是你畫的嗎?”

【我叫聶秀,是個中國姑娘,嗯……雙耳聶,你知道怎麼寫嗎,來,我教你。】

【我當然很愛Richard。不過Jones,我們永遠是朋友,等我成為Richard的妻子,我會勸他讓你回新加坡去……沒什麼理由啊,因為你不想一輩子隻做設計師,當然可以!你也是家族的一份子,為什麼要把你“流放”呢?】

她是那樣真誠而善良。

可他卻連抓住那一晃而過的畫麵也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生機和活力在她眼底平靜凋零。

同樣是看向他,三年前的聶秀,和Richard成婚近二十年的聶秀,是那麼不一樣。連嘴角的微笑弧度,也疏離得讓人心寒。

直到那一刻,直到直麵那一切,他才明白。

最能傷害一個女人的,甚至不是“不愛”,而是她曾以為自己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愛,可卻沒人提醒,從始至終,她都不過是另一個人廉價的替代品。

活著有什麼意義?

不過是不像“她”就會被拋棄,一輩子活在藩籬之內,無處喘息。

“如果你不愛她……從來都不,”宣揚喃喃說,“那你至少不要娶她,她過得很苦,她為什麼那麼年輕就走掉了,你難道不清楚嗎?”

“就算你一意孤行,你做到了,可你能騙她三年,為什麼不乾脆騙她一輩子?為什麼你總是什麼都隻為自己考慮!”

宣展蜷縮在病床一側。

他既不敢掙脫開父親溫柔的“輕撫”,亦不敢當麵附和叔父,隻能左右搖擺著,默然聽著小叔憤怒的叫喊。

母親永遠含悲帶愁的眉眼卻仿佛仍在眼前。

不過淚盈盈一眼,已逼得他雙肩微抖,熱淚滂沱。

——在這三人間,唯一的“局外人”,從來隻有Richard。

他冷冷旁觀著兩人動容神情。

好半晌,卻竟忍俊不禁,終至於大笑出來!

“我還以為我犯了多大的錯——行了,看看你們自己吧!Jones,你和Zack,你們看著那位舒小姐的時候,不也做著跟我一樣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