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麵館裡, 人聲鼎沸。
夜嶼聲音不大,舒甜卻聽得一清二楚。
舒甜有些不可置信,她小聲問道:“大人也會削麵麼?”
夜嶼輕輕搖了搖頭, 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削麵和淩遲比起來, 容易多了。”夜嶼淡淡道:“淩遲之刑需要削上數百刀,刀刀力度都要均勻……”
舒甜麵色一僵,連忙打斷他:“大人彆說了!”
她隻覺得瘮得慌。
夜嶼看了她一眼, 果然很膽小。
夜嶼嘴角微牽, 不能再嚇唬她了。
舒甜也不再看師傅削麵了,她隻想忘卻方才這段, 於是便換了個話題。
“大人可知這刀削麵的來曆?”舒甜笑道:“刀削麵原本叫‘駙馬麵’, 是多年前一位駙馬所創, 傳說他就是用高超的廚藝,虜獲公主芳心的。”
夜嶼手指輕撫杯身,不冷不熱道:“賣麵求榮。”
舒甜哭笑不得,嬌俏地覷他一眼:“大人此言差矣。”
她笑吟吟道:“為心愛的人做食物,是一件幸福的事呀,才不是什麼‘賣麵求榮’!”
夜嶼微怔一瞬,輕咳一聲, 沒有回應。
小二適時出現了, 他端著一大盤刀削麵, 滿麵春風地走了過來。
“刀削麵一碗!兩位請慢用!”
說罷,他將備好的碗筷放到桌上。
舒甜衝他點點頭:“多謝。”
然後,便自己動手分麵。
這刀削麵看起來中間厚,兩邊邊薄,形似柳葉一般, 對師傅的刀工要求極高。
舒甜笑道:“我曾聽說,刀削麵有種說法,叫‘一根落湯鍋,一根空中飄,一根剛出刀,根根魚兒躍’,今日這麵看起來很是不錯,大人嘗嘗。”
說罷,她將分出的第一小碗麵,放到夜嶼麵前。
麵條冒著熱氣,一點點上升,帶著一股很濃的醬香味兒。
麵條交織在一起,擁擠地躺在碗裡,上麵蓋了一層肉末土豆澆頭,醬色棕紅,連土豆都染上了顏色,看著十分誘人。
舒甜給夜嶼盛好麵條後,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她拿起筷子,輕輕攪拌一下麵條,又看了一眼夜嶼,道:“大人,麵條要快些吃,不然就不好吃啦!”
夜嶼斂了斂神,微微頷首。
夜嶼夾起一根刀削麵,緩緩送入口裡。
刀削麵上裹了肉醬,這肉醬鹹中帶鮮,黏而不膩,因為被熬製的時間很長,連裡麵的土豆,都做到了入口即化,綿軟又香糯,舌尖輕輕一壓,滋味豐厚至極。
刀削麵煮得軟爛適中,外滑內筋,嚼碎後,能嘗出北方麵食裡獨有的麥香。
夜嶼優雅地咀嚼著,一點一點適應刀削麵的味道。
舒甜也嘗了一口刀削麵,連連點頭:“這鹵子做得不錯。”
“鹵子?”夜嶼對這些名詞十分生疏。
舒甜笑道:“麵條的澆頭大致可以分為兩種,清一些的叫‘汆兒’,濃一些的叫‘鹵’,這肉末土豆熬得濃鬱鮮香,自然算是鹵子了。”
夜嶼目光微頓,回到刀削麵上,原來澆頭還有這麼多講究。
兩人一言不發地吃麵。
夜嶼吃得不多,小碗見底之後,他便放下了筷子。
舒甜喜歡吃刀削麵,一小碗吃完之後,又給自己加了一點兒,繼續埋頭吃著。
旁邊一桌坐著幾位姑娘,姑娘們一邊吃麵,一邊偷看夜嶼,還忍不住小聲地交頭接耳。
一個身材豐腴的姑娘,壓低聲音道:“你們看你沒看,隔壁桌的公子……嘖嘖,真俊!”
旁邊的姑娘也擠眉弄眼:“俊是俊,可人家身邊已經有姑娘了呀!”
胖姑娘不服:“那又如何?兩人又不是一對兒!”
其他人一聽,覺得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他們不是一對兒?”
胖姑娘得意地笑了起來,她小聲道:“若是兩相情好,哪個姑娘不在意自己在郎君麵前的形象?那公子早就放下碗筷,但那姑娘,居然吃了一碗,還要再添一碗……若換做是我,隻敢吃兩口,不然人家要嫌我難養了。”
眾姑娘紛紛掩唇笑了起來。
舒甜端著麵碗,眼角抽了抽。
聊天就聊天,聲音那麼大做什麼?
她看著餘下的小半碗麵,有些為難。
吃吧,顯得自己胃口太大了;不吃吧,又不甘心。
夜嶼自然也聽到了隔壁桌的說法。
他挑了挑眉,看了舒甜一眼,她正呆呆地看著碗裡的刀削麵,有些惆悵。
忽然,桌麵中間的大碗,向她挪了挪。
舒甜一愣,抬眸,對上夜嶼的眼睛。
他眸光淡淡,在燈光的照耀下,比平日多了一絲暖意。
他輕輕道:“喜歡就多吃些。”
不必理會彆人的說法。
他聲音不大不小,隔壁桌恰好能聽個清楚。
舒甜頓了頓,眉眼彎了彎,甜甜應了一聲:“好。”
舒甜繼續吃起麵來,熱騰騰的刀削麵,吃得人渾身都暖和起來,十分愜意。
隔壁桌的姑娘們,瞪大了眼。
“看見沒,那公子把所有的麵都給姑娘了!”
“嘖嘖,可真會疼人……他自己隻吃了一小碗罷!”
“誰讓人家姑娘漂亮呢……”
“我若遇上這樣的郎君,一定就嫁了……”
“呸,不害臊,哪裡輪得到你?”
姑娘們相互揶揄,笑鬨不斷。
舒甜隻當做沒聽見,又硬著頭皮吃了幾口刀削麵,便覺得實在吃不下了。
她拿出手帕,輕輕擦了擦嘴。
“大人,我們回去罷?”
夜嶼點頭,兩人起身離開麵館。
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
舒甜吃得飽飽的,就算寒風吹來,她每走一步,都覺得暖洋洋的。
“好久沒吃刀削麵了……以前,我爹爹偶爾會做給我吃。”舒甜喃喃自語道。
夜嶼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清亮,波光瀲灩,鼻尖被風吹得微紅,看起來有幾分可愛。
夜嶼沒說話。
舒甜笑了笑:“以前在家時,總是爹爹下廚……我本以為是爹爹喜歡做飯,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娘親的廚藝太差了……”
她一邊說著,眸子彎了彎,好像一輪明月。
卻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惆悵。
“你爹的病,會好的。”
舒甜一愣,側頭看去,夜嶼麵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這句話,確實出自他口中。
他不是個會安慰彆人的人,但這話卻說得篤定。
舒甜清淺一笑:“借大人吉言了。”
兩人回到驛館。
冬洪候在驛館門口,已經多時。
“大人。”冬洪迎上來,遞上一卷紙條:“地方查到了。”
夜嶼接過紙條,卻並沒有打開。
他對舒甜道:“你先回去。”
舒甜見他有事,便也沒有多問,笑起來:“我等大人回來。”
夜嶼麵色微滯,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舒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裡,才和冬洪入了驛館。
距離他們不遠的角落裡,兩個黑影交疊在一起,十分幽暗。
“馮公公,夜嶼這麼晚了還獨自出去,會不會要金蟬脫殼?”東廠探子低聲道。
馮丙也有些疑惑。
他和探子一起,跟了夜嶼一晚上。
眼見著夜嶼帶著姑娘,又逛長街,又吃麵條,而他們兩個到現在,還是饑腸轆轆。
馮丙沒好氣地掏出一顆話梅,塞進嘴裡。
“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那領路的孩子不在,他就算自己去了江南也於事無補……但不管怎樣,跟上再說!”
探子點點頭,他見馮丙臉上鼓出一個小小的話梅“包”,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麵色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