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雲霧悠悠。
普雲寺黑瓦紅牆,隱匿在一片蒼翠之中。
僧人們的晚課,已經做完,逐步離開佛堂,但佛堂僻靜的角落之中,還有一個纖細的女子身影,紋絲不動。
門口的小沙彌凝神看了一會兒,問道:“師父,覺塵娘子入定許久了,要不要叫醒她?”
梵一大師笑了笑,道:“也許在夢中,她更為清醒。”
小沙彌愣了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梵一大師轉身離開了佛堂。
覺塵娘子麵對著巨大的佛像,閉眼端坐,檀香悠然,引人入夢。
……
覺塵娘子一身圓領海青袍,赤著雙足,踩在砂礫之上。
她神情迷惘,一步接著一步,向前邁進。
烈日炎炎,曬得她額角起汗,腳下的地麵也變得更加滾燙,她漸漸有些難耐。
一個聲音問她:“你要去哪?”
覺塵娘子微怔,答道:“彼岸。”
都說佛渡眾生,也許渡到彼岸,便能洗清她身上的汙穢與罪孽。
覺塵娘子說完,忍著腳下灼熱的疼痛,繼續奮力邁步。
但她的腳似乎被灌了鉛一般,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
她抬眸看去,自己居然在一片廣袤的沙漠中,眼前儘是金色砂礫,無邊無際,目光所及,直接與天邊接壤。
覺塵娘子咬了咬牙,正要繼續往前。
那聲音渾厚綿長,又問:“何為彼岸?”
覺塵娘子眸色微頓,一邊走,一邊低喃:“無嗔無苦,不生不滅,超脫世外,是為彼岸。”
那聲音繼續問她:“誰要去彼岸?”
“我,我要去彼岸。”覺塵娘子心中似乎憋著一口氣,一直支撐著她向前。
“你?”那聲音頓了頓,忽然笑了:“你又是誰呢?”
她停下步子,虔誠答道:“我乃覺塵,佛門中人。”
“若你真是覺塵,何須再尋彼岸?”
覺塵娘子一愣。
那聲音最後一問:“你到底是誰?”
說完,沙漠裡一陣風吹過,這聲音仿佛被風聲驅散。
隻留覺塵娘子呆在原地。
她怔然問著自己:“我是誰?”
畫麵一閃,眼前的沙漠已經消失了,天旋地轉間,覺塵娘子墮入回憶之中——
四周宮牆林立,金黃的瓦頂流光溢彩,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太學之中,郎朗的讀書聲,響徹清晨。
太學外麵草木茂盛,花團錦簇,一枝一蔓,皆端方彆致。
一妙齡少女,等在太學門口,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年紀相仿的侍女,手中提著食籃。
隻待那讀書聲停了,少女便要將自己做的吃食,送去給父親蘇大人。
蘇大人平日朝事繁忙,每個月隻有幾日得閒,能來太學為皇室子弟們授課。
然而,蘇大人嗜辣,吃不慣宮中備膳,又不喜給旁人添麻煩,每到這一日,便草草對付了事,一直到晚上回府,才能好好吃上一頓。
少女心疼父親,一時興起便備了午膳,直接送進了宮。
“小姐,咱們就這麼入宮,大人會不會不高興啊?”麵容清秀的侍女一臉忐忑,蘇大人平日裡看起來嚴肅又古板,她平日裡最怕蘇大人了。
蘇文嫣眉眼一彎,笑道:“小玉,彆擔心。皇上上次在宮宴上,不是說了允我隨時入宮麼?爹爹不會說什麼的。”
侍女劉玉還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可皇上說這話的時候,正值飲了酒,又嘗了小姐做的紅油豬耳,便一時興起說了這話,真的能作數麼?
劉玉又思索一瞬,君無戲言……應當無事的。
“下課了!”蘇文嫣一聲輕呼,便提起裙裾,拾階而上。
劉玉連忙跟著,她拎著食籃,走得有些笨拙,生怕將吃食灑了。
大雲皇室開明,皇室子弟之中,無論男女,皆可入太學受教。
蘇文嫣帶著劉玉走入太學,直到走到學堂門口,也沒有太多人關注她們。
蘇大人正被幾個學子圍著請教問題,蘇文嫣便乖乖立在門口等著。
不斷有學子從學堂裡麵出來,路過蘇文嫣時,都笑著點頭致意。
“好香啊……什麼味道?”
“好像是飯菜香……”
“你是不是餓傻了?這裡離禦膳房遠得很呢!”
學子們一邊議論著,一邊向學堂外麵走。
蘇文嫣抿唇一笑,出聲喚道:“爹爹。”
蘇大人抬眸,冷峻的麵上,緩緩溢出笑容:“阿嫣,你怎麼來了?”
蘇文嫣是他的獨女,自小便是掌上明珠,蘇大人平日為人清冷,對女兒卻是格外疼愛。
蘇文嫣笑了下,道:“爹爹下午還有課,女兒怕您吃不慣宮裡的飯菜,便給您做了些吃食送來。”
她邁入學堂,走近兩步,才發現蘇大人身旁,還站著一位少年。
這少年麵容舒朗,溫潤如玉,才不過十五六歲,身量已經十分頎長。
一雙眼睛燦如繁星,微微一笑:“蘇小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