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上房雅座, 洛飛羽饒有興趣瞧著來送“討好品”的無花。
李大嘴和哈哈兒兩個哪裡架得住他威逼利誘, 洛飛羽稍微用點力氣，他們就把來龍去脈交代了個七八。
所以此刻他雖被無花那盅“滿壇香”饞得口水直流，卻還是耐心掛著優雅的笑容, 調侃無花道：“我一介俗人, 不懂品評，這一鍋囫圇吞下肚豈非牛嚼牡丹？”
無花淡淡微笑著, 給他舀了一小碗，擱在他麵前桌上, “以前唐時有個高僧, 喚做玄荃，在往莆田少林寺途中路過福州, 夜宿旅店, 正好遇上隔牆貴官家中以此‘滿壇香’宴請賓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頓時舍棄多年佛門修行跳牆而入, 一享美味, 故而此物也名為‘佛跳牆’。”[注]
哦豁。洛飛羽眉頭不禁一挑。
他瞧了瞧那湯盅裡頭的食材, 既不動筷也不動勺，反故意問道：“戒色師父這裡頭隻見筍尖、蘑菇，沒了瑤柱魚翅、火腿肚子、雞鴨乳鴿, 怎麼還敢稱‘滿壇香’？是真欺負我從小長在惡人穀，沒見識過外麵的吃喝門道嗎？”
無花忙稱不敢：“姑娘莫怪！我茹素已久，對葷食實在無從下手，這才挖空心思, 將瑤柱魚翅換了山筍粉絲，火腿肚子換了酥炸芋頭，雞鴨乳鴿以素肉、人參、栗實等替代，佐以蓮子、遠誌等藥膳，雖不及‘滿壇香’滋味醇厚，但絕對清鮮可口。”
洛飛羽肚子裡的饞蟲又在抵死掙紮了，他咽了咽口水，堅定把碗推到了無花麵前，斂起笑容：“原來‘佛跳牆’是假的，‘苦心明誌’才是真的，好鬼的和尚。”
無花十分淡定：“姑娘想多了，蓮子養心，遠誌安神，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洛飛羽心中冷哼一聲，有些莫名不大痛快。
惡人們慫恿無花，雖是惡作劇，但洛飛羽絕不相信以無花的腦子會想不出穩妥回絕的辦法。
這人順杆就爬，到了這該“剖白心跡”的時候竟還在他麵前做這許多花花腸子，就是要“萬展秋姑娘”以為他是被逼無奈、不願傷了姑娘家顏麵才出此下策。
洛飛羽連他後路都想通透了：若他沒打動“萬姑娘”芳心，就裝作驚惶，以這素食和材料表示自己向佛之心；若他真探出“萬姑娘”同他情投意合，就白給他撿了便宜！
垃圾死禿驢！拈花惹草的黑心玩意兒！
洛飛羽又掛起笑容，瞧不出半點不愉快：“屠大姐他們悶得無聊，難得有新客，不免捉弄嚇唬你一番，讓你受罪了。”
無花仿佛緩了一口氣：“還是萬姑娘通情達理。”但他神情中卻隱隱帶著無奈和苦笑。
洛飛羽於是順勢問道：“戒色心有苦悶？”
無花立刻否認。
他一個字也不說、不埋怨，以“萬展秋”對眾惡人的了解，反比他背後告黑狀效果更好。
惡人們的手段洛飛羽再清楚不過，若他對無花沒有防備，還真會以為這人受了委屈也不在人後言道，是個人品不錯的君子。
洛飛羽掩唇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了。這湯是你花了大心思燉的，自是該先慰勞你，我替他們陪個罪，你可彆拂我麵子。”
無花見他堅持不肯先喝，眼神閃過一絲受傷。他順從將那一碗吃乾淨了，重新給洛飛羽盛了一份。
萬展秋每次吃他的菜，都要一步不離盯著他做廚，這離了他耳目燒出來的佛跳牆，她卻居然還在擔心自己會下毒？
無花有些鬱堵。
洛飛羽裝模作樣拿勺子翻動著湯，但一勺也沒往自己嘴裡放，“你有話要問我？”
無花被他點破心思，緩緩點了點頭，“今日偶然從陰前輩那裡得知，我原來法號‘無花’。”
洛飛羽攪動湯勺的手一頓。
他很快又笑道：“你知道我看你不順眼，還來問我名姓，不是趕著機會讓我罵你？”
無花居然被他噎到。他心裡確實覺得被洛飛羽騙了這回事很不是滋味，但若他得罪洛飛羽時確實過了分，那對方捉弄他似乎也……這一拳打進棉花裡的感覺，有點鬱悶。
洛飛羽放下小碗站了起來，逼近無花：“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什麼？”
無花張口就想“阿彌陀佛”，卻又忍住了，垂首模糊道：“是想起了一些事……”這話是假的，他什麼也沒想起來。
洛飛羽心裡一突，動作也僵住了，“你想起了什麼？”
無花於是笑問：“萬姑娘好像很擔心我記起原來的事？”
洛飛羽顧左不言。
“看來我猜得不錯，你每天給我喝的藥，也並不是有益恢複的藥，是麼？”
“你難道很想做原來的無花？”洛飛羽皺眉急問道。
“……”無花這會兒倒猶豫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抬頭反問：“萬姑娘希望我是做戒色，還是無花呢？”
洛飛羽先是一愣，隨即覺得這個問題十分好笑：“戒色和無花，從來都是同一個人，你要做怎樣的人，跟我有什麼關係？”
無花看著他的雙眼，認真低沉道：“有關係。”
撲通。
“……”洛飛羽覺得自己好像又不爭氣地被撩了。
他把腦袋扭向一邊，氣道：“你又好好的臉紅什麼！你真要跟我示、示……不成？”
無花古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並沒……”他忽而全身一震，也驚站起來，卻是剛站起來就一陣腿軟，暈暈乎乎坐了回去。
他脫口驚呼：“屠嬌嬌……！”
該死，他們根本不是去偷吃的，是去下藥了！萬展秋謹慎小心，卻反讓他遭了災！
惡人們二十年作惡的經驗，無花到底還是太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