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坐落於昆侖山中的惡人穀深藏在山翳的陰影中, 即便是西北得天獨厚的充足日照,在這樣的山穀,也僅僅隻有正午時分才能見得到太陽。
江玉郎拉著鐵萍姑, 越接近三生路的儘頭, 鐵萍姑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就越是放鬆。
她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卻仿佛被什麼激勵著似的——走過這條三生路, 他們就是惡人穀的一員了,背後追著的兩個難纏的冤家, 就再也不能對他們怎樣。
陽光照在鐵萍姑的臉上, 她連日來奔波勞碌、又累又餓,但這都絲毫不會折損她此刻的笑容的魅力——終於到了, 這救贖之地。
單純的少女依然堅信著江玉郎告訴她的話:隻要進了惡人穀, 他們就得救了,他們餘生會在這裡白頭。
可惜, 她旁邊容貌俊秀的少年並不真的這麼想。
江玉郎的預計出了偏差, 正道伐惡參與門派眾多, 各方趕來昆侖都需要些時日,他們來得不巧,他父親江彆鶴此刻還沒到地方。
不能求助江彆鶴, 就隻能靠自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庇護之所,就是這惡人穀了。
江玉郎隻猜到穀主和十大惡人關係一定不好,但能成為穀主的人絕不是省油的燈, 他要狐假虎威,實在還需要一些運氣。
他在賭,賭江小魚會不會認識穀主,賭被十大惡人養大的江小魚,和穀主是不是也是敵人。
江玉郎心裡十分緊張,晶亮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但他麵上還要維持著解脫般的喜悅笑容。
他做好打算,萬一情況不對,他就立刻隨機應變,反正無論如何要說動穀主站在他們這邊。
不遠處的山尖上立著一個紫色的身影,雲紋環佩綴在她墨色的小披肩上,層層疊疊的衣飾繁複至極,淡紫色的流蘇同發帶衣袖一起在山風中飄動,文氣,儒雅,但又很驕傲的模樣。她站在山巔,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親切中帶著隱隱的淡漠。
“一踏三生遠常倫,嬉笑怒罵絕癡塵。俯覽廟堂紛爭處,錯漏人間幾度春。”[注]
她在吟一首古怪的詩,聲音也婉轉好聽。
這般風骨氣質,不知是出自哪家底蘊淵博的名望世家。
江玉郎心中微動,下意識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才上前迎道:“這位姑娘,請問往惡人穀的路怎麼走?”
那女子溫柔望著他,眼中仿佛盛著星子般令人著迷,“你腳下的三生路不就是嗎?”
江玉郎明知故問,自然不是想聽這個,他掛著禮貌又不失風度的微笑,謙恭道:“姑娘可是穀中之人?”
鐵萍姑在他背後狠狠擰了一把,原本的笑容也變成了帶著敵意的怒瞪。
洛飛羽頂著屠嬌嬌為他精心打扮的朔雪套,一舉一動都努力維持著一隻高貴優雅的盆栽該有的樣子,既不同他們套近乎,也不顯得過分疏離,“一入惡人,一世惡人,這穀中的規矩,二位應當明白?”
江玉郎正要答話,幾百丈外卻飛快追來了兩條人形,他們年紀瞧上去同江玉郎差不多大,都是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一個麵如冠玉仙氣飄飄,一個滿臉刀疤卻自帶某種奇異的魅力,江玉郎到了嘴邊的話馬上就變了。
他好像被嚇了一跳,臉色都白了幾分:“不好!我們的仇家追上來了!”
洛飛羽站在高處,很容易就能看清來人是誰,這太好辨認的兩位少年,令他一下子就懷疑起眼前投奔惡人穀的這兩位的來曆。
他於是又將前頭的話重複了一遍:“惡人穀雖然來者不拒,但二位當真要想清楚,踏入界碑,從此江湖上你們就是兩個死人,一切恩怨了斷。這穀中可沒後悔藥吃。”
江玉郎同鐵萍姑對視一眼,緊張急切懇求道:“求姑娘助我們夫妻逃過此劫!”
夫妻?洛飛羽瞧了眼鐵萍姑,微微皺了皺眉,“你入了穀,就是我惡人穀的人,我自會保你們周全;若你不是惡人穀的人,我管你們死活?”
鐵萍姑看不得江玉郎對其他女孩子有好臉色,冷哼一聲:“你是什麼身份!年紀瞧上去也不比我們大多少,說不定武功還不如我,我們為何要去求你保護!”
她自小在移花宮長大,被邀月憐星教出來的人能有多好的脾氣,移花宮出來的人,就算是婢女也比外麵的普通人要高貴。
洛飛羽聞言失笑,本想直接大輕功走人,但轉又一想,遇到“發小”不打聲招呼似乎有些不大地道,便輕描淡寫地圖喊話道:“你問問對麵那滿臉刀疤的臭小子,我是誰?”
江小魚猛地拉住了花無缺,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花無缺困惑看向他。
江小魚笑眯眯抓了抓腦袋,遠遠瞅了瞅緊張的江玉郎,又瞅了瞅山頂上的萬展秋,高聲喊道:“你腳底下那個小死鬼,是天字第一號的臭不要臉王八蛋,是十句話九句半都是假話的小狐狸!他這樣的人你也收進惡人穀,大嘴伯伯不氣得半夜吃了你!”
他在穀外這兩年奇遇不少,武功已入一流境界,但這話一出,同洛飛羽的地圖喊話比起來,內功修為高下立現。
江玉郎的心底頓時就踏實多了。
洛飛羽轉了轉掌中的雪鳳冰王笛,幽幽歎道:“在其位謀其政,我現在當了穀主,總要對來投靠惡人穀的人負責不是?”
江小魚瞪大了眼睛,“穀主?穀主竟然是你?!”他仿佛覺得這笑話十分好笑,“他們莫不是怕死怕瘋了,居然找你個蹩腳大夫當穀主……”
江玉郎卻是聽到“穀主”兩個字的瞬間眼睛就亮了起來,二話不說拉著鐵萍姑一腳踏入惡人穀界碑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