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援軍隊伍中最沒見識的人就是穆紅裳。她雖然出身穆家,從小跟哥哥們一起習武,但她依舊是個一直以來長在後宅,被保護得好好的女孩子,連門都很少出,京城的大街她都不算熟悉。
誰想到她第一次出遠門,就走了這麼遠,一直到了北境,到了穆家世世代代鎮守的地方。
過了絕羽山,穆紅裳其實一直都有些緊張。她自覺騎術和武藝水平不差,但說來說去,她真的沒有什麼實戰臨敵經驗,在戰場上,她是個完完全全的新手。
進入北境之後,援軍與戎狄人的第一場遭遇戰在恒安州偏西北的區域,戎狄軍隊人數其實不多,這些人艱難突破了寧州防線,其實損失挺挺嚴重,也十分疲憊,遭遇到鎮國將軍帶領的援兵,是他們倒黴。
這些戎狄人很快被圍剿了,穆紅裳甚至都沒機會將自己的劍拔出來,她被鎮國將軍嚴令不許亂動,隻能跟在將軍旁邊,因此整場戰鬥,穆紅裳唯一做的事,就是坐在馬上,伸長脖子張望。
穆紅裳沒跟任何人說起過,戰鬥結束後的那天,晚上宿營的時候,她在兜帽鬥篷的遮蔽下,偷偷哭了。隻有碧影發現了她在哭,碧影湊過來,用它粗糙的舌頭舔了舔穆紅裳的下巴,一點都沒安慰到穆紅裳,反倒差點把她舔破皮。
也是碧影的行為,讓穆紅裳終於承認了一件事——她一直以來其實都被保護得太好了,天真又嬌嫩。到北境之前,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覺得自己很厲害,能做到許多事,但其實……她不行,差得很遠!
第一場戰鬥,她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但她還是很怕。哪怕是戰鬥結束後,她依舊很怕。戰馬踏過滿地的屍體,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死去的戎狄人肚腸流了一地,她看到了,不僅非常怕,而且覺得很惡心。
穆紅裳沒敢告訴彆人,她當時用儘全身力氣,才忍住了眼淚和嘔吐的衝動,跟著鎮國將軍,目不斜視地踩過那些屍體。她真的太高看自己!
在那一刻,穆紅裳甚至有一瞬間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的天真和衝動,後悔自己的無知與自負。
她真的有能力拿著刀劍,在戰場上與敵人拚殺嗎?她真的能做到親手殺人嗎?在此之前,她甚至連一隻雞都沒親手殺死過!她真的……能做到嗎?
但是必須做到!穆紅裳深吸一口氣,努力為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來都來了,她不能這樣回去。四叔和哥哥還在朔州等著她,沒什麼了不起的,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她能習慣!必須習慣!
援軍中沒有上過戰場的人不止她一個,抱著長槍的甲士大大方方的哭,大大方方的吐,他們能得到有經驗的戰友們的理解和安慰,但她不行。
她不行,她不會得到理解和安慰,因為在這裡,她是個添麻煩的女人,是個隨行的大小姐,而不是能夠並肩戰鬥的戰友。所以她必須得忍住,必須得忍,穆紅裳清楚,她不能暴露哪怕一絲一毫的軟弱,否則她將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上戰場,親手去保護自己的家人。
至少不是糟糕透頂不是嗎?穆紅裳伸手抱住了穆碧影的頭,將臉埋在碧影的厚毛裡。至少她忍住了,沒有當著彆人的麵崩潰,這算是個……不錯的開始。有一就有二,明天她一定能更強悍一些。
穆紅裳沒猜錯,援軍隊伍中,其實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崩潰。包括與穆紅裳相處還算和諧的朱將軍和薑大夫也都一樣,他們雖然沒存什麼惡意,並沒有像旁人一樣,存了幾分看笑話的心思,但他們依舊不相信穆紅裳這個小姑娘能夠忍受得了戰場上的一切。
但第一天,穆紅裳忍下來了,她的眼淚沒有被彆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