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在他彎下腰的那一瞬間,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笑聲,不知怎麼,聽起來好像和之前的餐桌上每一次的笑都有些不同。

“……”

就連不遠處的店員都停下了腳步,視線往這邊歪了歪,一片寂靜中,陸沈枝這才察覺到,他做了一件多麼蠢的事情——

他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不是,我、我……”他試圖為自己剛才的行為作出解釋,“我……”

卻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他鞠躬的時候是極為自然的,卻忘了這種禮儀可能不太適合應對他們當下的關係——

陸沈枝從頭到尾都有些混沌的腦袋一懵,更覺得羞恥了,幾乎不敢想象在藺先生眼中,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形象。

藺斐看著手足無措的陸沈枝,笑意難得蔓延到了眼底,沒讓人繼續尷尬下去,開口應了他那句慢走。

不知是不是錯覺,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戲謔。

“謝謝,我會的。”

陸沈枝目送著藺斐的身影離開咖啡廳,還回不過神來似的,恍惚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愣愣地看著對麵那個空了的咖啡杯,腦子裡的思緒紛亂,漫無邊際,半晌,才緩緩地起身,準備去結賬。

卻被告知不用了。

“先生,您那桌的另一位先生在臨走前已經買了單了。”收銀員帶著標準的微笑,笑道,“您可以直接離開,不用再結賬了。”

“啊……是嗎。”

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陸沈枝愣了愣,隻好收起已經拿出來的書包,轉身離開咖啡廳。

原來藺斐走得這麼急,竟然還記得去為他買了單嗎?

回想起來,藺先生確實在很多細節上都稱得上極為禮貌和紳士,和陸沈枝在見麵之前拚湊出來的一個冷漠,高傲的形象完全不同,貼心地買了單,並沒有對這個簡單的環境表示出不適,甚至還把那一杯不知道合不合他口味的咖啡喝完了。

——也與他多年來想象中的人有些不一樣。

陸沈枝捏了捏食指,深吸一口氣,叫上一輛出租車,沿著來時的路,很快便回到了席家。

席家巨大的房子這時候很空曠,可能是他回來的

太早了,連席太太都不在家,隻有來來往往的傭人跟他打招呼。

保姆張姨彎著眼睛,笑道:“回來了?”

她是這棟彆墅裡少有的對陸沈枝比對席家其他人還要親切的,用她的話說,這個孩子是少有的願意耐心陪她聊天的人,乖巧又懂事,讓人不自覺地心疼。

“嗯,我回來了張姨。”

可今天陸沈枝難得沒有和她寒暄太多,很快走上了樓梯,回到了房間。

關上門,徑直走向桌前,再度打開抽屜,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張光盤,放進了電腦裡。

如果此時席瑾在,應該能一眼認出,這就是他上次在陸沈枝房間裡看到的那張。

電影緩緩地開始播放。

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一開頭,聲音響起,便是一大片昏暗的色彩。

而第一幕,是一個少年孤狼一樣的眼神,他這麼看了一眼正在嗬斥他的工頭,接著沉默地繼續搬起地上的磚頭。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卻沒有上過學,剛出生不久父親就跑了,留母親一個人帶著他,一直打零工,艱難度日,等他長大一點以後,母親身體不好,就由他出來乾活。

工地的工頭態度粗暴,隻會不斷訓斥讓人乾活,連讓人歇一會兒的時間都不想留。

電影的鏡頭細致而冷靜,沉默地記錄著一切,低矮的泥土磚頭房子,小小的兩間,破爛發白的衣服,仿佛能聞到的苦澀藥味,缺了一個角的棕色瓷碗,讓人難以下咽的黑饅頭。

構成了一副色調昏暗的畫麵。

因為之前得罪過人,回家的路上,經常還會有周圍成群結隊的混混來找少年的麻煩,六七個人一擁而上,淹沒了少年稍顯單薄的身形——而少年比他們更狠。

他從小野蠻生長,像野外的孤狼,日複一日把爪子磨得尖利,雖然還未長成,但那股狠勁兒卻鋒利逼人,對方人數多,他便隻對著一個人打回去,一聲不吭,下手卻狠厲。

直到對方都被嚇退,任他一個人傷痕累累地回去。

……

陸沈枝依舊認真地看著這部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遍的電影,看著少年逐漸成長,逐漸掙脫黑暗,得到救贖,最後走在田野下。

隻是這次,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電影中主人

公的臉上,直到最後電影結束,演職員表緩緩滾動,主角的名字後麵,“聞斐 飾”三個字浮現在屏幕上。

他按下了暫停,愣愣地盯著那三個字看。

藺斐……聞斐……

陸沈枝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兩個有些相似的名字會有什麼聯係。

這部電影在國內知名度並不高,雖然其本身得到了外國的獎項,但是由於沒有在國內公映,連演員和導演都在之後銷聲匿跡,所以很少有人真正知道和看過。

但從第一次買下這張光碟到現在,這部電影他看了無數遍。

在這場錯位的人生中,陸沈枝從來都不是幸運兒,父母在他四五歲的時候就雙雙意外去世,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連爭取到上學的機會都無比的艱難。

而在學校,因此而來的欺淩事件也時有發生。

說來不可思議,其實大部分人大概都會因為這部電影壓抑的氣氛而感到不適,隻有陸沈枝奇怪地主角的抗爭中找到了力量。

因為電影中主角反抗的樣子,就是他自己做不到的。

就是電影中那個眼神冷漠卻淩厲的少年,給了當時的陸沈枝極大的力量,讓他跌跌撞撞地學會了不再一味的躲避和承受,學會了適時的忍耐和必要的反抗,把那段昏暗的時光就這麼一路咬牙堅持地抗了下來。

仿佛是一座燈塔,他把“聞斐”這個名字牢記於心,敬仰了許多年,隻是往後卻再也沒有過這個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