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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無聊時在看《竹取物語》。

書裡那美麗得令人神魂顛倒的輝夜姬,對他來說本來隻是筆尖墨香間的文字罷了。

但是,當今晚楓林裡那把絳紫色的油紙傘被主人轉過一圈後露出執傘人的身姿時,男子不禁露出了歡欣的笑容來。

「啊啊啊……」

他微展金扇擋住自己微笑的嘴角,瞳孔的流光在夜色裡熠熠生輝,倒映出石階之上的那位少女裙裾飄揚的虛渺剪影。

「這是一位……」

他見夜空的浮雲在飄逝,如水般的月光在偏移。

深秋的晚風裡,那襲編織成麻花辮的柔軟墨發好似能撩撥心扉。

側過身來望向他的少女踩著石階上層層疊疊的紅楓葉毯。

幽白的月光下,那裸露在外的肌膚白得盛他見過的每一場雪。

「多麼美麗的輝夜姬啊。」

枯紅的晚楓在清冷的月下飄揚,儘數凋零在那女孩傾斜的傘麵上,隨後又洋洋灑灑地從她周遭落下,安靜地躺在了她的腳下。

少女那精致的麵容上看著他的眼睛,湛藍晶亮,也乾淨平和。

於是,他忍不住搭了話。

心裡同時發出了本能的讚歎:

——「吃起來,一定很美味吧。」

這是,身為鬼的童磨見到神黎第一眼時的想法。

風聲悉悉箤箤的山腳下,童磨站在層層疊疊的樹影中,他的前方是鋪展了一地的月光。

他揚了揚金扇笑道:“所以彆露出那樣的表情嘛,為其他人生氣討厭我什麼的,我會傷心的。我可是很喜歡你的。”

這個家夥雖然說著惡心虛偽的話,但是卻並沒有散發出任何惡意,仿佛真的隻是想調侃調侃她罷了。

“剛才隻是想逗你和想再見你的小玩笑而已啦。”童磨笑彎了那雙眸子,隱約可見那顆尖利的獠牙:“因為今天和你一起祈福覺得十分開心,所以希望下一次也能一起。”

說這話時他笑得那麼真誠,神黎壓根不知道他是虛偽還是真心。

但是神黎的怒氣也漸漸被他給磨沒了。

鬼不鬼的對她來說無所謂,既然他不找碴的話,神黎也不打算和他糾纏了。

見到神黎的表情又平靜了下去,這次他似乎很開心,他微眯眸子再次笑道:“下次一定要再來哦。”

神黎沒理他,直徑走遠上了車。

她上了車時往後一看,童磨依舊站在那裡,月光將他本就瘦削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明明隔得挺遠的,他卻像是知曉她的視線一樣,微笑地朝她揮了揮手告彆。

司機通過後視鏡一看,有些猶疑道:“那個人……”

“害怕的話就裝作沒看見吧。”神黎隻是這樣平靜道。

聞言,司機咽了咽口水,沉默一會後就啟了車,載著她沿來時的路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駛過城鎮的街道,但今晚意外的熱鬨,大街小巷都擠滿了人,閣樓翹頂間掛著許多明亮的彩燈,歡聲笑語溢滿絢麗的夜色,遠遠望去時彩燈的光亮乍緩乍明,像星星點點的螢火。

經過一問,神黎才知道這是每年一度為慶祝秋豐的秋天祭典,他們的車若是再駛前些估計得被水泄不通的人流給堵著了。

無奈之下,司機決定走偏一點的路。

所以當再次撞上鬼的時候,神黎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吸鬼體質了。

神黎他們遇上那隻鬼時,看見它正在追趕一個金黃發色的少年。

“求求你不要再追我了!!我一點也不好吃!!!”

“我隻是偷偷下個山而已!!為什麼這麼倒黴啊啊啊?!!!”

“雖然我知道我很沒用!!連第一式都還沒學會!!但是!但是!!爺爺!求求您快點出現救救我啊啊啊!!”

“我保證以後都不偷偷下山了!我保證以後都好好訓練!!爺爺!!”

少年掛著兩行淚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叫的,嗓音隔著老遠都能聽到。但神黎他們的車甫一出現,明晃晃的車燈似乎吸引了那隻正在追趕少年的鬼的注意。

那隻鬼立即轉移了目標——在少年哭喊著躲進巷角的時候,馬上用長而有力的舌頭打爆了他們的輪胎。要不是神黎及時將司機拽出了車,估計一起被打爆的還有他的頭。

“咦咦咦?!!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人來這裡?!!不對!!快逃啊!!!那可是鬼!!是怪物!!”不遠處傳來少年鼻音濃重的大喊大叫,有些吵。

神黎站在結實的土地上,身旁是一條潺潺流動的河堤,靜淌的江水在清冷的月色中泛著漣漪粼粼的光,淺淺地倒映出她執傘的身影。

這是一條偏離鎮中心不遠但夜晚少有人來的河邊小道,那輛黑鐵皮車早已翻倒,殘破地堆在小道上的石壁邊。

鬼以一百八十度的角度歪頭看著他們,隨後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難耐:“你們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啊~嘻嘻嘻,今晚真是賺到了~”

說著說著,它有些疑惑地打量著神黎:“咦?氣味有些不一樣?你也是鬼?”

聞言,神黎隻是笑了笑。

算了,鬼就鬼吧,反正她就不能是個人就對了。

司機早就被嚇得大驚失色了,當下連爬帶滾地跑遠了。

但是神黎卻紋絲不動地站在司機前麵,對於他的拋棄與離去無動於衷,隻是冷靜地看著那隻鬼。

“咦?!!他竟然跑了!!!竟然拋下這麼可愛柔弱的女孩跑了!!!”

然而,對此比她激動的卻大有人在,她的身後是那少年驚詫且夾雜著些許憤怒的聲音:

“小姐!!你也快跑啊!!!那是怪物!!是鬼!!再不跑!!你會死的!!我們一起跑……”

“閉嘴,吵死了!我當然知道!”神黎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少年聒噪的聲音:“但就算要跑,沒人留下來抵擋一下拖延時間還怎麼跑?”

她緊緊盯著那隻鬼,手中一邊作好揮傘的準備,嘴角一邊勾起安撫的笑容:”我留下來,你和那家夥趁機跑遠點。”

比起他們,她的力量應該能抵抗這個家夥。

“……”

然而,聽聞她這麼說後,身後的少年卻倏然安靜了下來,沒了動靜。

沒聽到腳步聲,少年還沒跑。

但神黎沒時間管他,因為那隻鬼已經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攻了上來,神黎一蹬腿,也就勢揮傘衝了上去。

雖然神黎不清楚自己失憶前到底是什麼人,做著什麼樣的工作,又是什麼水平的戰鬥力。

但是這一個月來,她能感覺到每當自己在有了戰鬥意識的那一瞬後,其戰鬥本能就會如同流水般湧現——她的身體就像身經百戰般敏銳緊繃,她的精神力會難以想象地集中專注,心中也沒有一絲恐懼與害怕。

甚至隻覺得渾身沸熱,如電流般的快感順著脊骨躥上大腦。

神黎知道,她在興奮,在顫栗。

為眼前的敵人與戰鬥。

如水的月光下,岸邊小道上的沙礫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