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1 / 2)

“說夠了嗎?”

小少爺合上了手中的書籍。

啪的一聲,輕輕的,卻像脆弱的雛鳥不幸從枝頭跌落雪地的悶響那般,突兀地扼住了神黎喉嚨裡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他的聲音也很輕,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你今天的話意外的多啊。”

黑發的孩子低垂著眉眼,眼睛的焦距不知落在何處。明明屋外是光線明亮的午後,可他們頭頂上的暖燈卻溫柔地亮著——鵝黃的光安靜籠罩著他們兩個,也將窗外可能透過簾子淺淺灑進來的日光悄無聲息地抹去了。

他微瞌的眼睫稍稍掩住了那雙瞳孔,神黎無法從中窺探一二,但是周圍突然冷得好像停止流動的空氣告訴她,他正處於罕見的不悅中。

於是,所有美好的臆想如同一塊融化的糖一樣被神黎抵在了舌尖,甘甜的味道好像在口腔裡擴散,但逐漸泛出了一點酸,然後又被她自己咽下了喉嚨——他揮手拍開了她雀躍捧上來的糖果。

神黎敏銳地覺得小少爺的那種情緒是危險的,因為她有一瞬間覺得汗毛直立,仿佛呼吸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扼住了,與此同時,她的心臟也像不久前那樣嘭嘭直跳,但不帶任何歡愉與緊張,而是出於本能的戒備與敵視,這是之前遇上鬼都不曾有過的心悸。

她忍不住緊緊地盯著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但是他的神情至始自終都是平靜的,連呼吸都不曾紊亂分毫。

那個孩子坐在椅子上,懸空的腳尖輕輕晃了晃,那光下的影子就像找不到落點般搖搖欲墜地倚著書架的一角。

老實說,神黎一直不知道小少爺在想什麼。

不管是他在看悲劇的書,還在彈歡快的琴譜。

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地歡笑,但是這些好像都與他無關。無論是新鮮好玩的玩具還是有趣的事物,好像都不存在於他的世界,就連看書什麼的都像是打發時間的東西罷了。他幾乎沒有開心輕鬆的情緒,隻要靠近他,周圍都會安靜下來,那是一種很詭異的感覺,神黎說不上來。

因此,她一直覺得他是個蒼白的人,並認為這是疾病帶給他的,所以才漸漸地希望這個孩子總有一天可以好起來。

而現在,他突然抬起眼來,那是一雙透紅的豎瞳,並朝她伸出了手。一瞬間,她所有激昂的情緒極速地冷卻了下來。一個荒唐的想法掠過腦海,她忍不住想後退一步,這但是比她先一步的是卻是從那個孩子膝上掉落的書籍。

是不久前的那本圖冊,現在正安靜地躺在他們腳下的花毯上。

他們之間短暫地安靜了會,神黎看見他一愣,片刻後向她伸出的手轉而向下,將其撿了起來。

“你真的希望我能好?”而後,他表情冷淡地問。

“嗯……”她有些僵硬含糊地發出了個音節。

“是嗎?”對方喃語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有一絲陰晴不定,他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是在回憶什麼,整個人都陰鬱了下來。但很快他就像往常一樣道:“那你去幫我找一樣東西吧。”

語畢,小少爺輕輕地笑了,雖然弧度很淺,但是真的笑了。這是神黎第一次看見他笑,他微彎著嘴角,可惜笑意並不如想象中那麼溫軟,反倒帶上了一絲露骨的傲慢:“找到了的話,我會給你獎勵。”

神黎尚在疑惑時,和子婆婆過來找她,小少爺也變回平時淡漠的樣子了。和子婆婆說那位老爺已經回來了,但是他直接去了今晚的一場上流人士的宴會,並讓小少爺趕緊準備一下晚上也過去。

為小少爺打理準備是神黎的工作,但是她並不能隨小少爺一起去參加宴會。對此和子婆婆告訴神黎,隨小少爺去到宴會地點後她就可以休息一會,比方說去逛逛還未結束的祭典。

因此神黎決定趁機揣上信去給珠世小姐寄。

同小少爺搭乘同一輛車去的路上,那個孩子像是下午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麵對即將到來的宴會,他也沒有一絲緊張與喜悅,就像習以為常,淡定從容地走進了那幢看上去就很奢華的會所。

神黎便與司機說等下直接送小少爺回去,她想逛逛祭典不用等她了。

神黎很順利地寄完信後,沿途走時人流比早些的時候更多了。今天好像是祭典的最後一天,沒想到依舊如此熱鬨。

明晃晃地燈籠掛滿了大街小巷,從這一邊牽到那一邊,像黑夜裡閃閃爍爍的螢火。她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走,途中聽到了不絕如縷的吆喝和談笑聲,祭祀的雅樂遊走在每個人身邊,聽起來像是從山那邊傳來,空靈又虛渺。

混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走,神黎嗅到了身穿和服的女孩們身上香甜的氣息,她好奇地想追尋卻隻看到她們搖曳的袖擺。神黎看見了許多漂亮有趣的玩意,暖黃明亮的光點亮了晚秋的夜。人們成群結隊,大手牽小手,一個挨一個的,卻擦著她一個人的肩膀而過。

她的腳步一停,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算了,回去吧。

她想。

幸好前兩天問小少爺的時候他不來,不然這麼沒意思他肯定會不高興吧。

她興致寥寥地想,突然又想到了下午的事。

但是人山人海的前方突然傳來一點騷動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看見人群紛紛驚慌失措地往街道的兩邊躲避,周圍掛著的許多燈籠因此都被碰撞到了,在空中虛虛地搖晃著,搖曳出明滅的影子。

神黎的視野瞬間開闊了不少,她稍稍退到一邊後定眼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隻有些發瘋的柴犬正吠叫著追著一個人跑。

而那個一臉淡定被追著跑的人,黑發藍眼,一襲半開的羽織……可不就是義勇嗎?!!

“請借我一下!”神黎立馬向一旁的攤位借了個空簍,在義勇掠過她時眼疾手快地罩住了他身後那隻中型犬。

她壓著空簍,柴犬在裡邊漸漸平靜下來,周圍的人也鬆了口氣。

神黎見前方那個黑發藍眼的男子終於停下了腳步望了過來,忍不住笑道:“義勇先生,你怎麼回事啊?”

對方歪了歪頭,細細的眉似乎微微蹙起,看著她的目光竟然十分困惑。

……啊,這個家夥肯定已經忘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