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陸(1 / 2)

“可是,我不想要永生。”

當神黎輕聲說出這話時,黑發男子森白的臉顯得更加冰冷了。

“為什麼?”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十分愚蠢且不知好歹的任性孩子,明明已經十分煩燥了卻還耐著點性子問她,好像想聽聽她能吐出什麼更加滑稽可笑的回答來。

聞言,神黎反倒輕輕笑了,她勾起輕浮又挑釁的笑容說:“其實,我的血也可以永生,所以才不稀罕你的血。”

“……”

從方才零零碎碎的言語中,神黎想既然對方能用血把人變鬼,那肯定就是鬼王了吧。

她運氣真好,這樣都能給她碰上。

她現在的身體有些異樣,想必是方才戰鬥的時候,他的血不小心濺上了她身上一些小傷口了。

但是神黎卻沒多在意,反倒很是高興地看著他臉上最後僅存的一絲微笑歸於平靜——當然,他看上去並沒有相信她的說辭,神黎知道,那是他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的不悅。

於是神黎又很真誠地笑道:“好吧,開玩笑的,現在是不行了,但是永生什麼的,我真的不需要了。”

世界上最難枯竭的川流就是大海,每天的日升月落亙古不變,四季偏轉是時間流逝的輪回——這是世界運轉永恒不變的規律。

在神黎看來,它們就是永生的。

但是海洋中有魚藻相伴,同輝的日月普照世間,四季需要滋養花樹和土地,這是它們永生的理由。

而她單單作為一個渺小的生命,其實沒有什麼理由永生。

曾經,她和江華在那片寥落安靜的地方度過了很漫長的時間,她的認知裡,隻要不離開那裡,她們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

因為那裡常年隻有她們兩個相似的生命體,所以她一直覺得陪伴江華、陪伴那枯敗寂寥的故鄉就是她存在的理由。

她覺得江華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她們就像為了陪伴彼此、為了彼此而活的生命。

所以,能與江華一直活著,是那時候的她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江華離開了。

她在神黎無聲的目送中離開了,當時她麵對江華伸出來的手想,她要陪伴大蛇們才行,要陪伴那片寂寞的土地才行。

所以她選擇留下,一個人度過了很長很長的歲月。

那段沒有了江華的時間裡,她每天都會在空曠的長廊裡放聲歌唱,早上就去踩那森林裡的陽光,晚上看著星星稀疏的夜空猜明天會不會有月亮。

起初她會算著時間過日子,但後來就懶得記了。

江華走後,那個地方所有的資源都是她的,都是屬於她的,她覺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她漸漸習慣了一個人數星星睡覺、每天坐在窗台上看天空,沒事跑去找大蛇們玩耍,累了就一個人看著古老的書籍哼歌。

但是她時不時會想象江華去了哪裡,看了怎樣的景色,又遇到了什麼樣的人。

想著想著,最後腦海中隻會剩下她倚著窗抽煙的綺麗畫麵。

那是她記憶裡最美的風景。

時間的流逝沒能在她身上流下任何痕跡,她甚至感覺不到它們在走動,但是,古跡上的青苔死去又複生,天空的浮雲飄逝又聚集,她看見樹隙裡的陽光閃閃爍爍地遷至樹冠,又從上邊隱去。

刻在石上的文明字跡隨著風沙的吹拂而逐漸模糊,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倒塌的樓房慢慢風化成沙漠裡細碎的紅沙,沙下埋葬著的是甲蟲褪去殼後森白的朽骨。

那段時間裡,她對時間的觀念模糊又混亂。

大概是因為什麼都不用想的緣故,她變得很健忘,每天腦袋空蕩蕩地發著呆,什麼都不想。

她時常撐著傘坐在殘破的樓台邊緣望著遠方,然後就會聽到風吹過殘垣斷壁的聲音越來越大,呼呼響的,聽著怪滲人,像在哭一樣。

因為太無聊了,所以後來她選擇沒日沒夜地睡覺,因為夢中可能會有江華的微笑與歌聲。

那是可以稱上沉睡的程度了。

但是漸漸的,她夢不到江華了。

夢境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而蒼白,最後歸於虛無空洞的黑暗,起初江華會在夢境中親吻擁抱她,但是到最後,隻剩下她遠去的淡淡虛影。

她開始有些慌張,慌張自己得在沒有江華的夢境裡沉睡。

於是她被迫從夢睡中醒來。

可是醒來後江華也不在,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眼中那片依舊蔥綠的森林越看越蒼白,眼簾中的日光也越來越黯淡。

一切的聲音仿佛都歸於死寂,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一刹那失去了色彩。

以前蹁躚的金色陽光像障眼的紙片零零散散落在毛毛燥燥的草地上,大蛇們盤旋嬉鬨的身影變成了一道道浮光掠影的影子,晃一下就消失了。

她的耳邊,好像隻剩那空曠的風聲,依舊呼呼地響,像在哭似的。

那種奇怪的變化一直繞著她轉,她覺得自己在那段時間裡變得很煩燥暴力,但也很疲懶死寂。她不明白那是什麼心情,好像撐不上心情,就是覺得很無趣很無聊,什麼都不想做。

她就像將拳頭打在了一個軟綿綿但是掙脫不開來的小世界中一樣,那無形透明的東西阻隔了外邊所有的聲音與色彩,倒映出來的卻隻有她無趣又空洞的臉。

那個情況,直到有一天神晃帶著江華的信而來她才知曉是什麼。

江華的信中寫道:「你願意離開那裡,與我們一起生老病死嗎?」

她當時看了那封信很久很久。

但是早在第一眼看到江華的筆跡時她就莫名其妙地哭了,哭得很安靜,眼淚無聲地落在信上,糊開了淡淡的墨。

同時,她又聽到了之前就一直聽到的風聲,那是空曠的風穿過廢墟時的聲音,好像還夾雜著大蛇們的低鳴,好像是從森林裡傳來的……但是聽著聽著,她就知道不是了。

——那是她內心的聲音才對。

心臟不知何時有了個缺口,時間的風從那個洞口呼呼地穿過,有個孩子躲在廢墟中的牆角裡抱著膝小聲地啜泣著,對她說:

“好寂寞。”

神黎微仰著頭溫柔地微笑著,輕聲對眼前的黑發男人說:“因為很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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