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伍玖(1 / 2)

神黎和岩勝駕車從那片山林裡出來的時候, 已經是暮色寂寂的傍晚了。

下了山腳是一片荒寂的平原,荒無人煙,一絲人跡都沒有,所以那雪堆得老厚老厚了。馬車駛起來比山間還困難些, 馬蹄和馬輪子沒入雪中,前行的痕跡一下子就被雪絮陸陸續續地掩去。

神黎有一度想拋棄馬車直接騎馬的想法,但是不到一會的功夫天又陰了起來下了雪。

白天的晴朗在此時留下的是那天際邊淡淡的霞色, 陰翳的雲布滿蒼穹, 黯淡的光從雲隙裡落下來,還未降到地上就消逝了。

雪絮安靜地在這片寂靜的平原裡飄落, 馬車篷頂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層白, 周圍空曠得連樹影都沒瞅著,滲人得很。

岩勝的臉頰凍得有些紅, 神黎讓他進車裡的時候他卻不依,隻是進裡邊搜刮了一些可以取暖的布出來包裹著, 說是讓她一個人在外邊受凍趕馬太寂寞了。

這話讓神黎覺著有些可愛。

神黎牽韁繩,他就給她撐傘擋去了那些雪絮, 兩人無聊時, 神黎也給他講一些故事聽。

講什麼呢?

神黎思索了一會後給他講她以前去過的地方。

她說她見過漫天的星星, 還近距離見過月亮,但那些都是一塊一塊大大小小的石頭,並不像他們現在站在這地麵上見到的會發光, 還閃閃爍爍的, 發出的光柔美得令人心悸。

岩勝自然不信, 神黎也不辯解,她隻是微笑道:“所以有時候覺得能站在這裡看見這番繁星月夜的美景,真的挺不錯的。”

岩勝的眼裡溢出淡淡的困惑,他看了看那陰鬱的天,實在不知道她的感慨從何而來。

神黎繼續說她去過白槿花開滿整座城鎮的花都,朝霞的時候那花豔麗怒放,暮落時分那花又齊刷刷萎靡下去,朝而複始。

她還說她去過太陽常年不落的地方,聽說那裡開著一種金紅色的花,還有花的精靈呢,她想去看,所以偷偷去了,結果花還沒看到,就差點被太陽曬死,最後被人給拖回去了。

說得多了,岩勝對她口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就產生了好奇,雖然神黎覺得他是當怪談聽了。

神黎與他描述一些驚險又好笑的際遇,那孩子呆愣愣地聽著,似乎對她口中的世界感到不可思議。

最後,他嘟囔說:“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小小的孩子裹緊了身上昂貴的布毯,抬眼問她:“你去過那麼多地方,都不回家的嗎?你現在是在流浪嗎?”

聞言,神黎一愣。

周圍的氣溫更加冷涼了,還開始刮風,暮色漸暗,雪絮飄落的當下,這片寂寥的平原就像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

神黎在乾燥而寒涼的空氣中呼出了一口熱氣:“家嗎?”

她微笑道:“回啊,隻是現在暫時回不去而已。”

馬兒的步伐一淺一深的,神黎坐在緩行的馬車上目望那霧靄沉沉的前方,輕聲道:“而且流浪什麼的……隻是覺得活著的時候,總想多看看這個世界,所以要不停地走才行。”

她的目光空曠而遼遠:“想看美麗的景色,想遇見喜歡的人,想找到能夠愛我的人……若非如此,死的時候一定會很遺憾的。”

語畢,她微微低下頭來對那個一臉懵懂的孩子笑道:“所以你現在遇上這些事不要怕,這都是你人生的際遇,岩勝你的世界總有一天會因此而廣闊起來的。”

聞言,他臉上依舊是懵懂的神色,似乎無法理解她想說什麼,但是他說:“才不怕。”

他偏過頭,將那張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害羞的小臉埋進布毯裡,輕聲說:“本來挺怕的,但有你在就還好。”

神黎一頓,隨即輕輕笑了:“我也是哦。”

她的笑容輕快了起來:“雖然去過很多危險的地方,但是因為一直有人陪啊,所以再多危險都不怕。”

她微笑地將岩勝擁進懷裡,像以前那樣,將一個陪著她走過千山萬水的孩子緊緊地抱住。

不多時,他們的馬車走過了平原的大半,但是等到暮色合得差不多的時候,神黎他們看到了意料之外不太好的景象。

那是戰場,一片鮮血屍體遍野的戰場。

硝煙淡淡,風吹起來是嗆人的血腥味,神黎看見大片的橫屍豎劍,殘肢斷劍遍布在雪地上,又被新下的雪掩了一層又一層。

周圍很安靜很安靜,但是這裡的氛圍明顯與之前的不一樣——這裡的戰爭已經歇過一段時間了,但是壓抑的肅殺之氣依舊彌漫在這片土地上。

暗紅的血濺滿了雪地,屍首滿地,破碎的盔甲殘片反射著冰冷的光。

陰雲壓著低低的天,有烏鴉在半空中盤旋,或是停在屍體上“嘎嘎”地叫。

這是前進的必經之地,所以神黎平靜地驅著馬往前走,但是旁邊的岩勝見後直接整個人懵掉了。

神黎讓他到車裡去,但是他隻是緊緊地拉著她的衣服,神黎就將他抱在懷裡蒙上了他的眼睛。

要穿過這戰場其實不容易,因為屍體太多了。

神黎駛著馬車碾過了那些或軟或僵的屍體,時常聽到了一些嘎吱嘎吱的脆響,那是骨頭被碾碎的聲音。

有時哐咚一下就是個小顛簸,停在屍體上的烏鴉在車輪子駛近前就扇著翅膀大叫著飛遠。

懷裡的孩子聽到這些聲音顫了顫身子,但是始終沒有出聲。

神黎問他:“還好嗎?”

他在她手中輕輕點了點頭,慢慢的抬手來扒開她的手看。

陰沉的氣息籠罩著這片土地,一片死寂的當下,風吹起來都冷得徹骨。

岩勝臉色蒼白地和她說最近確實戰亂不斷,隔壁醍醐國正在打仗,可能也牽扯到這邊來了。

經他這麼一說,神黎就知道現在世道挺亂的了。

恰逢這時,不遠處的屍體堆裡竟然突然爬起了個人影,神黎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人就執弓射箭過來,那箭嗖的一聲刺在了岩勝的腳邊,把他嚇得夠嗆。

神黎麵色一冷,抬傘,瞄準,開槍,前後不到兩秒就聽到一聲刺耳的槍響,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尖銳淒厲的慘叫。

懷裡的孩子被這些聲音激得抖了抖。

神黎放眼望去,是個穿著殘破盔甲的士兵,大概是戰爭殘存下來的吧,可能是埋伏著等人經過搶物資呢。

神黎這一槍沒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打傷了他的大腿。

現在他跌在地上抱著腿喊叫,當注意到神黎再次抬傘時他哭喊著讓她饒過他,神黎一瞬間就覺得沒意思了。

不但攻擊女人和小孩,還一點骨氣都沒有。

片刻後,她神色淡淡地收回了傘,不再攻擊他。

不過根據那流血量,如果他接下來的止血措施不做好點,這種天氣在這種地方也活不下去。

所以接下來活不活得了就看他自己了,神黎一點也不想管他。

於是,她麵色平靜道:“沒事,下輩子注意點就好。”

而經過這一出,神黎見懷裡的岩勝抱著她呆愣地看著她的側臉。

“怎麼了?覺得我很可惡?”她笑著說。

他一愣,輕輕搖了搖頭,那柔軟的馬尾掃到了她的脖頸上,挺癢的。

這個孩子像是轉移話題那樣到處瞄了瞄,然後瞄到自己的鞋子不小心踩在她攤在甲板上的寬大擺子上了。

“那個,弄臟了。”他瞅著那雪白和服上的灰色腳印,神色愧疚地說。

“沒事。”神黎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將他擁緊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