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陸叁(1 / 2)

繼國夫人應該患了嚴重的病, 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很難根治。

心裡清楚, 但是神黎嘴上卻說:“夫人靜心養病,一定可以的。”

這話說出來像煙一樣輕飄飄地消散在燭光中,聽上去比安慰還沒重量。

但也許是繼國夫人以為神黎不清楚她身體的嚴重性,這話聽來就多了分肯定與希冀, 而她也溫柔地接受了這份祝福, 在神黎懷裡微笑地點了點頭。

神黎抱她回房間的時候,和室裡亮了一盞燭火。

那是一間很整潔簡單的房間,沒有貴族女子該有的花障,也沒有壁畫, 倒是有壁龕, 裡邊插著半乾癟的花。

房間裡最顯眼的還是那貼著牆擺放的神位祭台, 上邊規矩地擺放著木雕的神像、剔透的圓鏡,和幾樣精美的供品。

燭火搖曳, 木雕上的紋路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深邃,小圓鏡折射出金黃的光,堪堪倒映出她們的影子。

將繼國夫人置於柔軟的被褥中時,她看著神黎的麵容,突然間笑道:“妾身昨天有好好祈禱,所以起床後一定是個大晴天,妾身能邀請你一起喝茶嗎?”

神黎一愣, 微笑著點了點頭順便將她的長發撩好:“就算是下雨了我也會陪您喝茶的。”

繼國夫人聽後溫軟地笑了起來。

神黎給她蓋好被子, 臨走前有些不放心地建議道:“夫人, 我認為您還是該讓侍女隨身照顧著比較好, 像剛才那樣的狀況就很危險。”

繼國夫人眨了眨眼,隨即點了點頭。

但是根據她自己的說法,是因為覺得貼身的侍女阿係年事已高,她不想讓對方多受累,而到現在來,她也不想再招新的侍女了。

“那可以找府裡熟悉點的侍女呀。”神黎笑道。

“熟悉點的……嗎?”繼國夫人緩緩笑了:“不行呢,她們都不怎麼喜歡緣一,所以妾身也不想她們過來。”

神黎一愣,臉上有著淡淡的困惑。

從不久前就很疑惑了,明明同樣是少爺,為什麼緣一和岩勝的物質差距大了那麼多呢?

見此,繼國夫人偏頭笑著說:“神明在上,這也不是什麼好隱瞞的事。”

她目光虔誠而溫柔,便說緣一和岩勝是雙胞胎,但是緣一出生時,因為額上的斑紋,以及以後可能會爭家權而被認為大家認為不祥,要不是她當年拚命阻攔的話,緣一可就沒命了。

神黎意外她會對一個剛來的外人說這些,但繼國夫人說這沒什麼好隱瞞的,隻是大家覺得不祥所以儘量避口不談而已。

“可他對我來說隻是心愛的孩子。”

輕輕的嗓音平淡地訴說著有關那孩子的始末:“妾身拚命保住了那孩子,但妾身的丈夫始終覺得緣一會給這個家帶來災禍,所以吃穿用度上對緣一很不好,他自己不親近緣一,甚至不準岩勝接近緣一,自然也不準接近妾身,妾身也賭氣地和他冷戰到現在了,所以搬來離緣一近點的這片院子裡生活。”

語畢,她的眼眸裡有了淡淡的憐惜的水光:“緣一他這樣或許是我的錯也不一定。”

她的目光複雜,愧疚與自責溢出眼角:“妾身沒能好好地給予他幸福,也沒能讓他以最幸福的姿態誕生在這世上。”

“不,請彆說這種話。”但是神黎微笑著對上她的眼睛:“曾經有人也像您一樣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對我來說,能誕生在這世上,能遇上她,就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我相信緣一那孩子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她輕聲道:“所以您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然後陪他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神黎虔誠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如以前她無數次握住江華的手那般:“我相信,這一定是他們作為家人,作為孩子最大的幸福所在了。

最後的最後,神黎舉著燈盞在繼國夫人淺眠的呼吸聲中退出了和室。

一出門她就將燈吹滅,走廊裡刹時暗了下來,而她腳步平穩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消失在了走廊的儘頭。

第二天依舊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神黎一大早起床就收到了繼國夫人的早餐邀請。

神黎盛情難卻,於是去了。

府裡的人知道神黎是岩勝的救命恩人,所以會被家母當成貴客熱情點招待並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真正應該感謝神黎的那個孩子卻始終沒能一起出現在飯桌上。

神黎現在算是明白原因了,所以也不打算強求。

吃完早餐後繼國夫人想起身去茶室,神黎見負責夫人起居的阿係佝僂著腰確實年事已高了,神黎便與她說了聲後由自己來扶著她過去。

緣一始終跟著母親,本來他是要來抱她的腰的,但見神黎上前去,就隻是乖乖跟在身後了。

院外的陽光正好,兩天前積的雪正呈微融之勢,但氣溫也因此寒涼了些,神黎儘量走在外邊點為夫人擋風,可是路過沒什麼遮擋的走廊時自己總會被那廊外偏進來的太陽曬到。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免想打傘,但是手一伸落了空,這才想起自己把傘放房間了。

這會身後的小家夥突然擠進了她們之間,他什麼也沒說,就緊緊地摟著繼國夫人的左腰不放。

神黎覺得這小家夥有些礙事,想將他揪走,但繼國夫人失笑,說讓他來吧,神黎就隻能放手,反過來躲進陰影裡,乖乖跟他們身後了。

恰巧路過一處鬆樹長得茂盛的院落,院子裡亮得發白的日光裡,岩勝著白衣黑袴的道服,正執著竹刀與一個年輕男人練劍道。

見到他們經過,岩勝和那人都停下動作來朝繼國夫人微微小鞠一躬。

可是繼國夫人沒有停下腳步,而岩勝他也自始自終都沒有抬起頭來。

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是他們之間卻沉默得隻有夫人腳下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反倒是神黎停了下來,在岩勝因繼國夫人走遠後而抬起頭來時朝他微笑地揮了揮手。

那個孩子一愣,很快,那張有著薄汗的小臉在日光中也微笑了起來。

神黎追上繼國夫人時,已然快到茶室了。

神黎又上前去扶住她,夫人便朝她輕聲道:“請不要將妾身的情況告訴岩勝,作為這個家的繼承人,他已經很辛苦了。”

聞言,神黎微微蹙眉,似乎不太讚同她這個想法。

但是繼國夫人溫潤的眼眸無聲地注視著她,像在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決定。

神黎也覺得不好多管閒事,便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

於是繼國夫人又溫柔地笑了起來,她任由神黎將她扶進茶室裡,對她說:“因為前兩天很擔心岩勝的情況,所以妾身一直向太陽的神明祈禱著他平安。”

“現在能看到他平安我已經很開心了,感謝神明讓岩勝平安回來了。”

黑發黑眼的美麗女性滿足地笑了,她注視著院外那明媚的陽光,然後又看了看對麵的神黎,突然間笑道:“神黎一定是太陽的神明派來的使者吧。”

神黎一愣,不由失笑道:“不,怎麼會呢……”

哪有害怕太陽的太陽神使者啊。

聞言,繼國夫人也是一愣,隨即掩唇發笑,似乎被自己給逗樂了:“呀,說了胡話了,真是抱歉。”

語畢,她的目光流連在一邊端坐的緣一身上,神黎想她應該又是在想緣一的事了,便一把將那個站在一邊的孩子攬進懷裡:“不用擔心,夫人,緣一他一定會擁有幸福的未來的。”

這話並不是蒼白的安慰。

神黎撫摸著緣一的花劄耳飾想,如果緣一真是炭治郎的祖先的話,那緣一今後必定能擁有一段值得傳承延續的人生吧。

繼國夫人聽後便笑,安心地笑,仿佛得到了多麼美好的肯定一樣。

接下來連著幾日,都是陽光溫暖絢爛的天。

幾天前的積雪化得差不多了,世界顯出它原有的色調,石子路,池塘,鬆柏……花花綠綠的一片。

雖因凜冽的風而染上有些冷硬的霜色,但是到底又因陽光而白亮起來了。

繼國夫人這幾天經常約神黎聊天喝茶,給她送各種小點心。

神黎發現繼國夫人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本不是很愛說過往的人,但也許是因為繼國夫人與她聊得多了,又總是那般溫婉淡雅的姿容,神黎有時無意間也會聊起自己的事。

比方說繼國夫人問她為何總穿著那件紅色的羽織,神黎便說了一些紅葉的事。

繼國夫人聽後露出憐惜安撫的神色,還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神黎失笑,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多麼大悲大傷,隻是說起時難免惆悵,但到底還算是平靜的。

可是第二天,繼國夫人就差人送來了一包柿子餅,說是讓人連夜趕去街市上買的,可新鮮了。

神黎咬著那些柿子餅,心中柔軟,暖得像被陽光照熱了一樣。

但是神黎覺得這位夫人或許也很寂寞。

與丈夫多年鬨翻,兩個孩子一個不能親近,一個為操心過多,且因為扛著輿論壓力照顧緣一的緣故,府裡也沒什麼人與她聊天談笑。

聽說家主因為她孱弱的身體而嚴令她外出,所以她也很少出門,這樣怎能真正開心起來呢?

於是神黎來後,許多人都說繼國夫人待她極好。

繼國夫人送自己昂貴的和服給神黎,沒事時還會用檀紙給她束這個時代女性們的發式,待她如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