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坐進了最後一排, 三個女孩子在中間一排, 文心剛好在楊東的斜前方, 他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她光潔冷漠的側臉。
因為賀翊身體不舒服, 讓他做副駕駛座去了, 最後一排隻有蔣設和楊東兩人。楊東坐立難安,屁股不斷地挪動, 身體也跟著晃來晃去, 時間長了蔣設有些受不了, 瞥了他一眼, 嗤笑道:“怎麼,屁股下有釘子,坐都坐不住?”
“沒,沒……”楊東哪是他的對手,不由紅了臉,偷偷覬了文心一樣, 文心正好回頭,兩人目光相撞,楊東囁嚅了兩下, 低聲說,“文心, 我不會與你分手的。”
文心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有些心軟。旁邊的風嵐瞧了,冷哼一聲立即將文心拽了回去,故意提高音量說:“文心啊, 姐姐在婦聯工作的那幾個月可是見多了,這嫁人啊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投不好啊,自己受罪不說,父母孩子也跟著自己痛苦。所以一定要睜大了眼睛,買豬看圈,要是圈不行,這豬再好咱們也不能要啊。”
被隱喻成“豬”的楊東很委屈,小聲辯解道:“風嵐姐,我不會辜負文心的……”
他剛一張嘴就被風嵐給打斷了:“不會辜負?你拿什麼來保證?彆說你父母看不出來你跟文心的關係,他們明知你們是一對戀人,還故意將媒婆和相親對象招到你家裡來,當著文心的麵給你找對象,這麼羞辱文心,什麼意思不用我說?你解決?你能怎麼解決?他們是生你養你,不曾虧欠過你的父母,難不成你還能因為他們不同意的婚事就跟他們斷絕往來不成?否則你能保證文心一輩子不受委屈嗎?再說,你跟文心現在處於熱戀時期,當然事事以她為重了,等有一天,感情轉淡,你父母又在文心麵前天天數落文心的不是時,你是否還能像今天這樣毫不猶豫地站在文心這邊?”
風嵐這番話說得楊東麵紅耳赤,一臉難堪,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風嵐掃了他一眼,撇撇嘴,將文心的頭掰回去,拉著她白嫩的小手,語重心長地說:“文心啊,聽姐姐一句勸,不被祝福的婚姻走下去太難了。誰家的姑娘不是捧在掌心嬌養大的,自己的爹媽都舍不得說一句重話,何必到旁人家去受這等委屈。”
這番話不止說得文心淚汪汪,連車子裡幾個男人都沉默了。易地而處,若是將來某一天,自己的女兒被人嫌棄如斯,他們能認同這門親事嗎?
就連一直跟風嵐唱反調的蔣設也收起了戲謔的表情,訝異地望著風嵐:“看不出來嘛,你還有這等深刻的見解。”
風嵐側頭丟了個白眼送他。他當她當初在婦聯乾得好好的,為什麼會辭職,還不是見多了嫁得不如意,天天以淚洗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婦女。
正是知道女人所嫁非人有多慘,所以她才不願文心也走上這樣的老路,先不提楊東家鄉的觀念有多落後,光他那一對爹媽就是個大難題。明明有捷徑可走,為什麼要去挑戰這種高難度的問題。
大家都沒說話,車子裡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左寧薇不忍地側過頭看楊東,他雙手捏得死緊,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眼角赤紅,雖沒落淚,但那樣子比哭還難受。也是,一邊是心上人,一邊是生他養他的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擱誰身上,都難受。
可風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文心也是被她父母捧在掌心如珠如玉地養大,沒道理無緣無故去他家接受他父母的挑剔、羞辱和為難。
但瞧他那樣子也是可憐,左寧薇在心裡默默地歎了口氣,出言打破了沉默,以緩和氣氛:“楊東,我們回縣城準備給賀翊看病,縣城的情況我們也不了解,到時候還要麻煩你給咱們帶路。”
楊東看了一眼文心的後腦勺,悶悶地說:“這是應該的,賀先生是到了我家才生病的。若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寧薇姐你儘管吩咐。”
“好,那我們就多謝了,真不好意思,這兩天一直在麻煩你。”左寧薇客氣地說。其實她想問楊東是不是背著他父母離開的,有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又怕問出這句話戳傷了兩個年輕人的心,讓楊東難堪。
楊東抿著唇點了點頭:“寧薇姐你太客氣了。”
說完這一句,他就閉上了嘴,讓左寧薇想開口也不知道說什麼。
車子裡再度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忽然一道鈴聲在安靜的空間裡響起,大家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楊東。
楊東握著響個不停的手機沒有動,直到因為沒人接聽,電話自動掛斷。過了兩秒,他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楊東低頭瞥了一眼手機,滿臉的抗拒。
不用說,大家也知道這電話是誰打來的了。
文心擦乾眼淚,扭頭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接,你總不可能一直不接這電話。”
楊東深深地瞥了她一眼,目光一直黏在她的側臉上不動,然後接起了電話:“喂……”
他剛說出一個字,電話那端就傳來一陣傷心欲絕的大哭聲,聲音大得連前排開車的小於都能聽到。
“小東啊,你就這麼拋下媽走了嗎?媽媽就隻有你一個孩子,小東啊,聽話,媽不會害你的,回家,以後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不好嗎?你要喜歡漂亮的姑娘,媽給你找,十裡八鄉的姑娘隨你挑,文心那小丫頭除了一張臉,也沒什麼特彆的,縣城裡比她漂亮的姑娘很多……”
真是越說越過分,楊東看到文心冷下去的臉慌了,連忙厲聲打斷了楊母的話:“媽,你不必說了,我回安城了,下次有空再回來看你們。”
說完,立即掛斷了手機,並關了機,然後抬頭欲言又止地看著文心。
文心哪怕再喜歡他,但一再被對方的父母羞辱否定,她也不可能再心無芥蒂地麵對楊東,遂即彆開了臉,看著窗外,假裝沒看見楊東哀求的眼神。
***
這廂,被掛斷的楊母非常難過。
楊東生氣跑出去,不見了人影,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找了一圈,才聽鎮上的人說坐著回來的那輛車走了。她立即知道,他應該是去找文心了,楊母是又急又擔憂,連忙給楊東打了個電話。哪知一開始楊東一直不接,等接通了她話還沒說話就被他掛斷了,再打過去,手機就關機了。
“雪鬆,小東這孩子還真是死心眼,你說該怎麼辦啊?”楊母焦躁不安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楊雪鬆坐在沙發上手裡夾著一支煙,麵前的煙灰缸裡已經堆積起了一層厚厚的煙灰和七八個煙頭。聽到妻子焦慮的聲音,他掀起眼皮,露出帶著幾分凶光的眼神:“小孩子不服管,當然是帶回家。”
說完,用力將還閃爍著火星子的半支煙杵進了煙灰缸裡。
楊母一看他模樣,不由有些害怕,哆嗦著說:“你……你下手輕點啊,小東還小……”
楊雪鬆斜了她一眼:“放心,我有分寸,老子就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還要他繼承我老楊家的香火呢,能對他怎麼樣。”
這倒是,楊母稍稍放心,關切地問道:“小東他們現在應該回縣城了,你準備怎麼辦?咱們得快點,萬一小東回安城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到時候鞭長莫及,咱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他了。哎,當初小東想上安城的大學我就不同意的,都是你,說安城那麼大,不會出事的,結果呢?”
“夠了,我心裡有數。”楊雪鬆厲聲打斷了楊母的話,站了起來,轉過身,背對著楊母,從兜裡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王局長啊,是我啊,楊雪鬆……哎,發什麼財啊,混日子而已,現在工資上漲,油價上漲,原料上漲,機器也漲價,日子不好過啊,能保本維持下去就不錯了。嗯嗯,不提這些,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你,你們局裡的小於回來了沒……沒有的事,他不是帶了人來咱們鎮上考察嗎?聽說今天楊山路那一段有輕微的滑坡,我不放心,所以特意問問你……好的,好的,麻煩了,那我等你的消息。”
說完,楊雪鬆掛斷了電話,手指敲擊手機的金屬後背,低眉沉思。
楊母聽出他是給教育局的王副局長打了電話,心中稍安,遂即進廚房給他泡了一杯茶出來:“又抽那麼多的煙,待會兒嗓子又要疼了,喝口水潤潤嗓子。”
楊雪鬆接過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手機就響了起來,他連忙將茶杯遞給了楊母,麵帶微笑地接起電話:“喂,王局長,哦,是這樣啊,好的,謝謝……”
掛斷電話,他扭頭對楊母說道:“問過了,今天他們還不會走。那個叫賀翊的昨晚不是生病了嗎?今天還要去醫院檢查一遍。”
楊母雙手捧著茶杯,嘟囔道:“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麼還去醫院?這城裡人就是嬌貴,一點小病也這麼折騰,也不嫌麻煩。”
楊父將襯衣最上方的扣子扣好,沒接這話,直接道:“午飯不在家吃了,我去縣城一趟。”
楊母自然知道他去縣城是為了做什麼,不禁有些憂心。丈夫脾氣火爆,說一不二,兒子也是個驢脾氣,而且這回是鐵了心要跟做父親的對著乾,非要跟那個叫文心的小姑娘在一起,萬一父子倆在縣城發生了衝突怎麼辦?不管傷著哪一個,都不是她所願意看到的。
想到這裡,楊母坐不住了,有些忐忑地看了丈夫一眼,說道:“我也跟你一起去,還可以勸勸小東。”
楊雪鬆瞥了楊母一樣,到底沒有反對:“隨你,我去叫薑老大兄弟跟我一道去,你要換衣服帶東西趕緊。”
“好。”楊母搓了搓手,將身上的圍裙解了下來,咚咚咚地跑上樓,拿著包衝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