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鴻蒙山。
漫山風雪,蒼茫萬裡。
一座懸空石橋橫於兩峰之間,鬆軟積雪覆滿橋麵,石橋下方就是萬丈深淵。
淺灰色的蒼穹下,十數道身影快步行走在石橋中央。
“快走,再晚趕不上鴻蒙書院入學報名了!”
“雪太大了,小心點!”
風雪漸大,石橋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起冰霜,銳利寒氣有如實質,直逼走在最前方那名少年而來!
“啊——!”
少年急退兩步,腳下一滑,身體竟被那寒氣衝撞得直直拋出橋外,眼看就要墜落崖底。
眾人還來不及發出驚呼,就在此時,天邊傳來一聲如利刃劃破虛空的聲響。一道銀輝遊龍般從天而降,朝那少年跌落的地方俯身躍下。
須臾,那道銀光浮了上來,穩穩落在了石橋上。
銀輝散去,露出一張清冷如霜的麵容。
那人比少年看上去年長幾歲,裹著一身粗布簡陋的銀白袍子,側臉至脖頸間線條精巧消瘦,儘數收進帶著絨毛的衣領內。他膚白勝雪,卻沒有一絲血色,幾乎與周遭融為一體。
“懸橋凶險萬分,當心。”他低下頭,對身旁的少年輕聲道。
隔得近了,可看見他眼眸的顏色極深,濃墨似的瞳孔中卻隱有一絲壓不住的淺淡光芒閃過,像是被霜雪映出的碎光。
少年驚魂未定,怔愣地看著自己這位救命恩人,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多、多謝仙長!”
“我不是……”他搖搖頭,剛想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話頭。
“今日是鴻蒙書院入學報名最後一日,諸位請抓緊時間。”
說完這話,白衣人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銀輝,騰入雲霄。
片刻後,那道素白的身影出現在鴻蒙書院山門前。
此處已經見不到任何風雪,層林疊翠之間,濃霧被風吹開,露出遠處琉璃青瓦的屋脊一角。屋脊在和煦的陽光下泛著金色,一派仙雲繚繞之相。
季朝雲畏寒似的攏了攏身上的衣襟,抬眼越過長長的雲梯石階,看向那遠處的琉璃金頂。
長階一旁,書寫“鴻蒙書院”四個大字的石碑靜靜佇立。
“季朝雲,又跑去救那些新人崽子了?”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名身形高挑的藍衣男子笑嘻嘻從青石上躍下,親昵地摟住對方肩背,“請我喝酒,我就不去督查殿的仙長們麵前告你。”
季朝雲拍開他的手,眼眸淡淡:“難道你當初不是被我救回來的?況且,我們也是新人。”
鴻蒙書院百年一度開山入學,仙域各處散仙紛至遝來。
季朝雲亦是其中之一。
鴻蒙書院是專供仙域弟子清修苦讀之地,像他們這等從凡間度化飛升的散仙若想入學,必須通過鴻蒙山上的層層考核。
“你何必呢,眼看明日就是最終考核,這個節骨眼跑出去,萬一被人抓到把柄——”藍衣男子說到這裡,季朝雲忽然回眸瞥了他一眼。後者乾笑一聲,弱弱補完了後麵的話,“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來到這裡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
“我又沒違規。”山前卷過一道寒風,季朝雲攏緊了衣襟,半張臉隱在雪白的毛領中,“誰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我不過儘力而為。”
“罷了,隨你吧。我找你是有另一件事。”藍衣男子收斂了笑意,壓低聲音道,“明日的最終考核定下了,負責考核的是……”
“是我。”
聽見這聲音,二人齊齊抬頭,隻見那山門前,不知何時立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來者似笑非笑,一雙眼在季朝雲身上傲慢地來回打量:“季朝雲,本少爺說過,不會讓你好過。”
江城,鴻蒙書院排名前十的高手,亦是這次鴻蒙書院入學考核最終負責人。
季朝雲幾不可聞地動了動嘴唇,像是暗罵了一句什麼。
江城的父母皆位列仙班,自出生起就是仙籍,仗著天賦修為高,天生便比彆人少走許多彎路。散仙入學鴻蒙書院,需經曆萬般艱難考核,可謂萬裡挑一。而這些仙二代,則出入不限,不必經曆任何考核。
散仙們擠破腦袋都想進的清修之地,在他們看來,不過是換個地方打發時間罷了。
仙域向來以身份為尊,沒有任何公平可言。
身邊的人正想說什麼,季朝雲不動聲色上前半步,淡聲問:“仙長找我們有事?”
江城冷哼一聲:“季朝雲,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乖乖與我服個軟道個歉,再為我當一學年的隨從。說不準本少爺心情好了,就大發慈悲,讓你順利入學。”
季朝雲與江城對視,聲音波瀾不驚:“仙長乃主考官,這般允諾一位新生恐怕不妥,若被督考殿知曉……”
“你——”江城臉色大變,怒喝,“小小妖龍也敢猖狂,你彆給臉不要臉!”
季朝雲眼神一沉,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淺淡光芒。不等任何人看清,他已溫馴地低下頭,不再多言。
“好,很好……”江城氣得咬牙,“你等著,你若能過了那考核,本少爺跪在地上給你磕頭賠罪!”
他說完這話,怒氣衝衝地轉身上了石階。
鴻蒙書院山門前任何人不得禦空飛行,就是神君蒞臨,這萬級台階也得一階一階慢慢爬。
二人凝視著江城快步上山的背影,藍衣男子神情僵滯:“他走了萬級台階下來,現在又費力爬回去,隻是為了和你說這幾句話?”
藍衣男子搖頭歎息:“……他可真恨你啊。”
“……”季朝雲默然片刻,淡淡道,“走吧。”
二人在山門口拐了個彎,往旁側山道走去。
還未通過最終考核的散仙不得踏入鴻蒙書院,隻能在鴻蒙書院山門外的常青苑暫住。
鴻蒙書院於十日前開山入學報名,季朝雲是第一批來到常青苑的散仙。
而就在那當天,常青苑內來了個冰山小美人的消息便在鴻蒙書院傳開了。這幫仙二代整日不學無術,論起珍寶美人來卻興致盎然,連著幾日,都有人偷著來常青苑,想要一睹季朝雲的風采。
江城出身優越,自小被眾星捧月般長大,原本是不屑如此。可抵不過總有人在耳旁念叨,把季朝雲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江城一個沒忍住,又拉不下臉來,隻敢挑了個大半夜,偷摸從後院翻牆進了常青苑。
——然後就被在後院練劍的季朝雲當成小偷打了出去。
二人這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要我說,你還是與他道個歉。以後大家都是同窗,忍一時之氣不好麼?”藍衣男子斜靠在桌邊,手裡的酒壺被他晃得叮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