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季朝雲就這樣在青丘住下。
留在青丘這些時日,白秋月果真依照承諾,派人對他照顧有加,沒有絲毫虧待。
除了不讓他離開族中,甚至不曾限製他的行動。
“公子,都四五天了,您還是吃點東西吧。”一名麵容清秀的狐族少年端著飯菜來到季朝雲身邊。
季朝雲倚在床邊,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這些是我親手做的,沒有任何人碰過,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為您試毒,您就吃點吧。”
季朝雲終於偏頭看向他,輕輕笑了下:“阿黎我知道你心善,謝謝你,但沒這必要。仙族不飲不食幾日不會有事,先下去吧。”
被稱作阿黎的少年眉宇低垂,看上去快要哭出來:“可就算您沒事,您腹中的孩子可怎麼辦……您要為他考慮啊。”
季朝雲的手撫上腹部,輕聲道:“他很好,不必擔心。”
“可……”
“阿黎,你多大了?”
阿黎低聲回答:“一……一百二十歲。”
“還這麼小呢。”季朝雲又問,“你知道青丘如今在做什麼嗎?”
阿黎一怔,沒有回答。
季朝雲道:“你還小,沒有經曆過三百年前那場戰事。我也沒有,但我多少聽說了。當年的青丘天狐族為了抵抗魔域,全族傾巢而出,傷亡慘重。你長輩對你說過這些嗎?”
“我……”
“你知道魔域卷土重來會有什麼後果,你就甘願看著這一切發生麼?”
阿黎臉色變得蒼白,雙手輕輕發顫,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食盒。
忽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說得極好。”
阿黎渾身重重一顫,手裡沒拿穩,碗碟劈裡啪啦摔了一地。
阿黎轉身跪倒在地:“拜、拜見族長大人。”
白秋月踏進殿內,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他掃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臉色一沉:“還不快收拾好。”
“是、是!”
白秋月繞過阿黎,來到季朝雲身邊:“聽說你整整五日不飲不食,怎麼,我還沒對你動手,你就不想活了?”
季朝雲掃了他一眼,垂眸沒有理會。
白秋月嘴角略微勾起,歎了口氣:“我覺得你方才那些話說得不錯,隻是可惜,你尋錯了人。阿黎是不會幫你的。”
季朝雲猛地睜開眼。
白秋月笑了笑,溫聲道:“季朝雲,你知道這些天有多少人想投靠我嗎?”
“我把那些人分彆關在後山的地牢中,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一絲靈力,也沒有水和食物。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親人同伴是否安好,甚至不知道仙域是否已經徹底淪陷。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你猜有多少人堅持得下來?”
“……沒有幾個。”白秋月道,“我每日看著他們在地牢中求我,要為魔族效力,求我放他們出來。但你知道嗎,我並不信任這些人。”
“這世上隻有一種人值得信任,那就是被握住了把柄的人。”
季朝雲神情微微一變,視線看向阿黎。
身形嬌小的少年跪坐在地,身體止不住發顫。
白秋月道:“阿黎的爺爺是天狐族年事最高的長老,也是我父母當年的舊部。老爺子身體差,受不得地牢的寒苦,所以阿黎隻能聽我的,彆無選擇。”
“你連自己族人都——”
季朝雲話音未落,忽然被人一把扼住咽喉。
白秋月手指用力收緊,生生將他提了起來:“你現在還有功夫關心彆人,真不怕我殺了你?”
咽喉的壓迫令季朝雲呼吸困難,他緊緊抓著白秋月的手腕,艱難道:“……你敢嗎?”
“你——”
“族長大人!”阿黎忽然道:“您不是說魔……尊上吩咐要留季公子一命,族長大人手下留情。”
白秋月手中力道鬆懈下來,猛地將季朝雲推回床榻上。空氣重新灌入身體,季朝雲伏在床榻上,劇烈乾咳起來。
白秋月道:“我會讓阿黎重新準備些飯菜送過來,你給我乖乖吃下去,否則我就隻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讓你吃了。”
他說完,轉身冷冷對阿黎道:“你聽見了?”
阿黎:“是……”
白秋月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黎膝行來到床邊,看見季朝雲脖頸處的一圈紅痕,眼中泛起水霧:“公子,您又何必……”
“我沒事。”季朝雲喘息幾聲,視線看向殿外,低聲道,“看來我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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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月麵色陰沉,大步走進族長寢殿。
殿內,幾名天狐族族人正在清掃。
白秋月在大殿前方的長案後坐下,一名族人捧著熱茶走來:“族長,請用茶。”
“滾出去。”
“您說什麼……”
白秋月猛地掀翻他手中的茶盞,喝道:“我讓你們滾!”
“是,是!”那族人嚇得臉色蒼白,朝白秋月一行禮,慌忙離開了大殿。
殿門在白秋月眼前合上,吱呀餘響在殿內回蕩不斷。
左手斷腕處疼得近乎麻木,白秋月抬起左臂,鮮血不知何時已經浸滿了素白的繃帶。
他注視著那纏滿繃帶的斷腕,忽然嘲弄一笑。他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力氣,靠在椅背上,疲憊地舒了口氣。
“……誰又惹我的小狐狸不開心了?”閻花青的聲音在空蕩的殿內響起,白秋月緩緩睜開眼。
長案上的一麵銅鏡內,顯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白秋月沒有看那麵銅鏡,眼神望向頭頂上方的虛空,輕輕道:“沒有誰。”
“沒有誰?那就是我了。”閻花青溫和地注視他,聲音十分耐心,“這幾日你斷了與我的聯係,是在生我的氣?”
白秋月漠然不理:“屬下怎敢與尊上置氣。”
“你若沒生氣,為何不肯看我?你不是最喜歡看我了麼?”閻花青溫聲道,“我與你說了很多遍,你不是我的下屬,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白秋月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這句話……隻怕要加上個曾經了吧?”
“你這是何意?”
白秋月沒有看他,嗤笑道:“我說得有錯?若非如此,你為何不讓我在仙府就了斷了季朝雲的性命?你留著他做什麼?”
“仙神之子,又融合了龍鳳兩族的血脈,自然比我這小小天狐有用得多。我說得對嗎?”
“……”
鏡中沉默許久,閻花青道:“我的確想要他腹中那孩子。”
白秋月垂在身側的手悄然緊握。
屋內靜得針落可聞,唯有閻花青的聲音悠悠響起:“一切已籌備就緒,打開魔域封印指日可待。按照我的吩咐,把季朝雲和他的孩子平安帶來魔域,其他的你到時自會明白。”
白秋月眼中閃過一絲冷色,麵上卻並未顯出異樣:“我會的,尊上請放心。”
閻花青注視著白秋月側臉,視線移到他手腕處:“傷口怎麼又流血了,不曾好好用藥?”
“我……”
“無妨,等你來了魔域,本座親自替你治傷。”
白秋月眼眸微動,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可閻花青已經離開,那鏡中隻剩下個模糊的虛影,正在緩緩消散開。
白秋月長久地注視著那麵銅鏡,須臾,才輕聲道:“尊上放心,我一定會將他完好無損的送到魔域,前提是,他肯好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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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入夜後冷得出奇,涉水而來的海風帶著海水特有的濕潤氣息,直往人骨縫裡鑽。
夜裡的天狐族沒什麼人,唯有幾名巡值的族人,在各處大殿間巡視著。
變故發生在轉瞬間,遠處不知那座宮殿忽然燃起火苗,被海風一吹,火勢迅速蔓延開。
“走水了,快,那邊走水了!”
“那是季公子住的偏殿,族長走前說過要照看好他,還不快救火!”
“這火怎麼越來越大,撲不滅啊!”
寂靜被打破,族中掀起陣陣嘈雜驚呼之聲。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一道暗影悄無聲息穿過殿宇樓閣,穿過戒備森嚴的看守,朝後山方向走去。
季朝雲一襲青衣勁裝,乃天狐族侍衛統一製式。
他等了好幾天,終於等來今晚白秋月閉關不出的機會。
前山的火勢越發猛烈,襯得後山比往日更為寂靜。季朝雲很快來到後山一處山穀中,卻忽然腳步一頓。他扶住身旁的石壁,微微彎下腰,強忍腹中翻湧不息的靈力波動。
遠處有人快步走來,季朝雲側身藏進一側石壁裡,探頭看去,卻是阿黎。
阿黎舉著個火把,站在石壁旁四處張望:“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