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陸拾章 請大夫吧(4000字)(1 / 2)

一紙千金 董無淵 8508 字 5個月前

屋簷的飛角以同一角度排列翹起,有一種秩序井然、端嚴肅穆的美。

陳宅是非常典型的“四水歸堂”徽州建築,房間開間為奇數,每間麵闊三四米,雨便如珠簾般不間斷地從簷角直溜溜砸下,如一場時間與時間瀑布般的邂逅。

顯金坐在遊廊的橫欄上,仰頭看浠瀝瀝嘩啦啦的雨。

張媽小碎步跑來,一張大絨毯蓋到顯金腦袋上,一邊幫顯金揉乾濕發,一邊小聲問,“這是怎麼了?門房說老夫人氣得臉色鐵青,跟咱們有關係沒?”

顯金挺喜歡“咱們”這個詞的。

有種殺人放火都不孤單的鬆弛感。

顯金搖頭,“沒關係。”

張媽繼續賊眉鼠眼,輕聲打探,“那是因為五爺?”

顯金抿抿唇,“也不全是。”

沉默片刻,顯金仰頭看不曾勢弱的雨幕,繼而低聲道,“我們老家有句話叫,找不到癩子擦癢處。意思是,得了癩瘡的人找不到地方撓癢癢,通常用來形容在彆處受了委屈或有怨氣,但找不到地方發泄的人。”

瞿老夫人,如今便是這樣的狀態。

總有人要為陳箋方他爹的猝死負責任,瞿老夫人並不認為是她自己,哦不,或許有過猜想,但不肯承認,亦不敢承認。

這個人,隻能是彆人。

顯金瞅了眼小廳。

陳家做紙的,自己糊窗戶的紙,當然用得賊好。

厚實又雪白。

隻能透過裡間溫黃穩定的油燈光亮,看到幾個黑影。

顯金轉過頭,輕聲問張媽,“鄭二哥,無事吧?”

張媽媽佝著身,小幅度搖頭,同顯金咬耳朵,“沒事...比你們早回來,隻是從橫梁上跳下來時險些扭了腳,我連陸八蛋都沒說,隻讓李師傅借了周二狗房裡的紅花油幫忙扭了扭腳踝,如今已經不疼了。”

顯金點點頭。

再作假的橫梁,也不可能上梁第一天就被雷震下來。

雷震不下來,鄭二哥震。

“讓董管事這幾天給陸八蛋放個假,把他支出陳宅。”

畢竟和陳老五有親緣關係,她肯容納他已屬冒險,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考驗陸八蛋的忠誠。

任何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與人相處,不必故設迷局、故弄玄虛。

張媽趕緊點頭,又道,“吃飯沒?我去給你下碗素三鮮麵條子吧?墊墊肚子?”

顯金搖搖頭,“不餓,你帶著鎖兒和鄭二哥先吃,我再等等。”

等什麼?

張媽想問,轉念一想,問來也沒用,她還沒金姐兒一根汗毛聰明——她隻需把金姐兒羽翼下的那夥人照顧得白白胖胖、圓圓滾滾的,就屬於功德無量、十分能乾了。

不過仔細論起來,這夥人裡,好像隻有三爺夠得上這個標準——就這,還不是她的功勞,是人家自己努力...

張媽媽吾日三省吾身:為人飯而不多乎?與同事交而不吃乎?吃不胖乎?

省過之後,張媽知恥而後勇,轉身向廚房快步而去,像有什麼在追她。

是的,業績在追她。

張媽一走,遊廊恢複靜謐,整個宅子上下沒人敢在此時放肆。

小廳裡的陳五老爺也不敢。

他低眉臊目地跪在方磚上,餘光看了眼瞿二嬸,卻遭其一個毫不留情的白眼懟了回來——他回來得急,一回來就被門房催促著到了小廳,一進小廳,就看到瞿氏震怒,直嗬他“跪下!”,緊跟著就請了他大哥的牌位出來。

他這麼大把年紀了,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

不過兩刻,他這膝蓋便又痛又澀。

“...嫂子,亂刀不砍冤枉魂,是殺是剮,您總要我死個明白吧?”陳老五愁眉苦臉地苦笑,“您這一來,就是雷霆之怒,我做您弟弟這麼多年,都摸不準您這雷打哪朵雲霹下來的啊。”

瞿老夫人今去,行動不便的左腳略微受涼,她能感受到這涼氣正沿著腿骨朝上走,便側眸叫瞿二嬸端一壺熱茶來,又轉過頭,不鹹不淡道,“你做我弟弟這麼多年,向來是陳家樂樂和和、兢兢業業的中流砥柱,陳家有如今這份家業,你功不可沒。”

陳老五仍舊維持著那份苦笑,腰背佝得越發蜷縮,像隻可憐的蝦,“弟弟不敢居功,若不是嫂子帶陳家走出涇縣,或許咱們這一支,要被當時的族人欺負死!”

“你不必同我回憶甘苦,隻看你現在!數典忘祖,背棄先輩!你可還有一絲陳家人的不屈!?若我說,你一早隨你六弟去了算了!除了你陳家的姓!自己回村裡農耕砍柴罷!”

瞿老夫人言語戾氣很重,話裡話外皆是要開祠堂斬姓的意思!

陳老五忙膝行至瞿老夫人腳邊,“哐哐哐”三個響頭磕下去,帶著哭腔,“要下黃泉,也得當明白鬼!嫂子,你總得給我個明白死路啊!”

瞿老夫人冷峻地看著陳老五,終於開口,“二郎他爹的院子、今天的績溪作坊...你從中吃的銀子,你自己心裡可有數?”

陳老五心下咯噔,雖然他不知道瞿氏是怎麼發現的,但當機立斷便對著桌子上哥哥的牌位“咚咚咚”三個響頭,再抬頭時額頭上可見隱約的血跡。

陳老五忍住昏昏沉沉的腦袋,一張口,便是兩行血淚,“我糊塗!嫂子,是我糊塗!這些年陳家發跡,日子越過越好,便總有些小商小賈湊到跟前來奉承,我...我一開始隻是和他們吃吃喝,後來他們就賽銀子塞票子,我收了一些,也狠狠地拒了不少!”

陳老五說完一番話,又是跪著“咚咚咚”三聲,額角處流下一縷嫣紅的血跡。

“我錯了,嫂子我錯了!”

十來個響頭一磕,陳老五腦子嗡嗡的,像進了千萬隻蒼蠅,他狠狠心咬了口舌尖,讓心神清明一些——單是吃錢,瞿氏不會如此震怒,是因為什麼?

績溪作坊爛得很離譜嗎?

倒是有可能。

還有什麼?

他總感覺自己漏掉了什麼?

剛剛瞿氏重提老大的院落修繕...難道和這個關係更大?

難道是覺得自己帶著海四修繕的時候,破壞了風水,才導致老大暴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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