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 奧特萊斯(3000)(1 / 2)

一紙千金 董無淵 6046 字 4個月前

顯金又問了幾句。

結巴小哥接了顯金的銅板,立刻磕磕巴巴地把家兜了個底兒朝天:結巴小哥名喚張千結,躺著的低血糖大爺姓張,幾個啞人也都姓張,都是張鶴村及鄰近村寨的人。

結巴小哥還好,其餘的三位除卻或聾或啞,有一個跛足,有一個六指,還有一個雖有兩隻眼睛,其中一隻卻看不清——都是十裡八鄉爹不疼媽不愛的可憐蟲。

爹娘不養,張大爺養,張大爺年輕時愛畫畫,沒成親生子,便特開了間畫堂,收納這些孩子,不僅教畫仙鶴,還教畫天、畫山、畫水、畫草木鳥獸...

照張大爺說:“認字寫字是上等人的玩意兒,咱不配學,畫畫卻不一樣了——上等人看過的天,和咱們看過的天,是一片天。”

這一養一教,就是七八年。

張大爺畫價格貴的,幾個小的就畫書裡的插畫或濟民堂、廟宇、磚瓦上的印畫。

相當於,張大爺開了個工作室,他依賴自己的名聲接業務,大業務自己操刀,小業務分發給工作室的夥計,賺了錢大家一起分,一個饅頭大家一起吃——這群下不了莊稼地,被村裡視作不祥的異類,終在張大爺的努力下,有口飯吃。

說到最後,結巴小哥話音哽咽,低下頭擦眼角:“其實...這些,這些活,爺,爺爺自己,也,也能乾...”

顯金低頭斂眉,默然不語,沉默半晌後,仰了仰頭,將喉嚨口的辛澀儘數咽下。

張媽媽請的老大夫攜風帶雪而來。

老大夫人稱‘謝金針’,與顯金是舊識。便宜爹的痛風跛腳就在這老爺子手裡過了一遍,被紮得跟篩子似的。

如今趕到堂內,與顯金點頭示意後,蹲下來把了張老爺子的脈,隨即坐著刷刷刷開了個方子遞到顯金手上。

這字,都不能叫龍飛鳳舞,隻能叫畢加索抽象畫風。

顯金拿著方子遲疑地看向謝金針。

“一碗熱騰騰的素麵,不加葷腥,他素久了,脾虛內亂,受不住。”

謝金針丟下一句話,又背上醫箱急匆匆地跑了。

顯金:...這些故弄玄虛的大夫哦。

一碗麵下肚,張老爺子醒了,聽幾個崽子把他抬到“浮白”門口躺著訛人,氣得猛拍結巴小哥的後背,並真情實感地開始罵人:“幾個狗崽子!老子一世英名全被你幾個毀了!這紙再貴,也值得!老子買紙是心甘情願掏的錢,沒錢了就退貨,當老子吃跑堂啊!”

罵得唾沫橫飛。

顯金平靜地抹了把臉。

以為救了個林黛玉,結果是個莽張飛。

顯金不由好奇以張老爺子的心境,如何畫得出不食人間煙火、仙氣飄飄的白鶴?

張老爺子看身旁的小丫頭,又是幫忙請大夫,又是煮麵煎藥的,還是自己最喜歡的宣紙“浮白”的掌事人,不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胡子,“...惹賀掌櫃看笑話,您身邊都是讀書人,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吧?我性情急,說話大聲,您彆害怕。”

顯金繼續平靜地搖搖頭。

她不害怕。

她左三順,右德正,都是不遑多讓的,隨處大小爹,且無理取鬨一把好手。

什麼市麵沒見過。

三順從爹係討嫌退位了,趙德正及時補上,確保她身邊始終有個爹味發言。

顯金輕輕抿唇,將四方桌上的牛皮包裹雙手遞還給張老爺子,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語氣平穩卻有力量,“宣城的宣紙,若是宣城的人都用不起,那就算做得再好,也是飄著浮在水麵的,不用浪打浪,一陣風就沉下去了。”

張老爺子有些愣,紅著臉連連擺手,“...不!不!好東西是要賣貴價!”

好東西要賣貴價,一分錢一分貨,這符合商業規律。

但如果通過價格來隔絕受眾階層,達成階級壟斷,那她的罪過就大了——紙,不同於其他。翡翠金銀,價格高昂並不會引起民眾的絕望,因為金銀珠寶並不能直接影響民眾的生活;可這是紙,書寫文字、傳遞思想的紙,若隻有有錢人能買紙,那書上記載的便隻會有有錢人的思想與感受,窮人的真實生活與體悟將逐漸消失在曆史滾滾的車輪下。

紙可以貴,任何商品都應有三六九等,以滿足人們的不同需求。

顯金送張老爺子到門口,雙腳腳窩橫站在門檻上,顯金看大路人來人往,麻布素衣也好、長衫短打也罷,高矮胖瘦、醜妍巨細,大家都是人,都吹著一樣的風,頭上都是一樣的天空。

門口圍著看熱鬨的街坊四鄰見老頭一手拎著一個青年人的耳朵走了,便知沒熱鬨可看了,逐漸散去。

顯金將自己關進“浮白”內間奮筆疾書。

臨到傍晚,淅淅瀝瀝落了一天的小雪在太陽落山後加大了威力,大顆大顆的六邊形雪粒兒沒一會兒就鋪滿了行道。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