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肘子漆七齊一邊嬉皮笑臉地嚼著麥芽糖和同屆新人打招呼,一邊伸手撩起竹簾進燎房。
竹簾起,兩張一老一少的冷酷撲克臉,同時出現在眼前。
麥芽糖被嚇得順著嗓子眼,滑到胃裡。
“咳咳咳——咳咳咳——”
七七七手攀在門框上,快要把肺都咳出來了。
燎房靜默無聲。
隔了片刻,周二狗燃燒儘半輩子的智慧,以破釜沉舟的勇氣企圖幫七七七解圍,“你咳得這麼厲害還來上工!”
“”真是又勤奮又努力,不愧是這批新人裡第一個有杠杠的!”
“啪啪啪——”周二狗熱情地為七七七鼓掌!
鄭二也興高采烈地跟著鼓掌。
顯金:...世界上總有一個朋友,能聞懂你全部的屁。
“愣著乾嘛?要進來就找個地方站著!”李三順指使漆七齊,氣不太順地轉過頭,語氣發沉,“各就各位,再來一次!三成半稻草及七成半樹皮,紙膠粘稠三分,第一次開始!”
幸得績溪作坊當初建了十幾個紙漿池子,本意是作為陳記的實訓基地,顯金將好幾處沒有用的房舍拆掉才支撐她把場麵鋪得這麼大,當初瞿老夫人前來,對她的布局很不解,甚至閒言閒語說了兩句“手上有了兩個銅板子就亂蹦,好好的地方敲了修,修了敲...”
如今看來,每一步棋,隻要用心下,總有將軍的一天。
為了做出更符合試卷的紙張,顯金甚至叫來營造坊,將其中一個大水池重新分割,用磚瓦在內部分裂堆砌成九個小池子,每隔一個小池子放滿紙漿,相鄰的格子足以容納兩個人相對站立。
相當於顯金做了個小型實驗池,可以節約紙漿的投入,也可以減少更換紙漿的時間,也節省了做紙匠人的精力。
若在前世,顯金隻會覺得“一張紙罷了,又不是什麼高精尖技術,還搞什麼試驗呀?”,大概會懷著這樣的心態投入商道。
如今見證了匠人與歲月交織輝映,方成就這一方如薄蟬翼、如青玉盞的宣紙。
顯金隻想每一種品類、每一個機會、每一張紙都全力以赴,做到最好——總要留一點什麼給後世。
她將來自千百年後的思想,如墨入海般投入這個時代。
同樣,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個時代也回饋於她對文化、對匠人精神、對信仰的敬畏。
隨著李三順號角吹響,眾人各就各位,李三順和周二狗掌簾,用的是特製正方形卷簾,二人撈紙的動作駕輕就熟,在紙漿槽裡左蕩一下,右蕩一下,紙漿便沉澱到簾上,形成薄薄的一層,宣紙由無形變為有形,卷簾鋪開一層濕潤均勻的紙漿落在地麵的竹架上。
鄭二鄭大喊了聲號子,“咚”地一聲將巨石塊軋在紙漿片上。
待水分榨乾,趙德正飛快地將那一層紙漿剝離開,右手拿著天然鬆針刷將那張薄如蟬翼的宣紙刷在,高溫的石灰焙表麵進行烘乾。
曬紙的工序被簡化。
紙張小,並不考驗曬紙人的技藝,趙德正正反兩刷子把宣紙刷在了火牆上,火牆的高溫讓宣紙迅速烘乾,同時也將撈紙過程中的獼猴桃藤汁蒸發掉,以免紙張日後發黃。
顯金走近火牆,伸手捺起紙的一角,指腹摸索片刻後,拿指尖沾了滴水,撒在紙張的邊緣。
水在紙上迅速暈開,沒一會兒就暈成了一朵生花。
這種紙,米芾應該很喜歡...
米芾並不喜歡用施膠後的紙,“紙不用膠鞏,不肯於絹上作一筆”。畢竟“米點山水”是他的招牌——做山水畫時,一筆行千裡。
畫畫寫字搞藝術沒問題,但是應試教育做卷子就太暈了。
指定要坑死幾個掌握不好下筆力度的考生。
顯金搖搖頭,苦笑一聲,“要被罵死。”
李三順蹲在燎房外,猛地抽了口旱煙,“不做生宣,做熟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