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拴在路希安的腳踝上, 是以阻止了他的動作。
——無論是下床,還是追上跌跌撞撞地跑離房間的維德。
路希安坐在床上,怔怔地看著方才維德所坐的床側。在那裡, 仍然沾濕著鮮紅的、濺射流下的血跡。
那是從維德的胸口流出的血。
可維德怎麼會流血?他怎麼會受傷, 怎麼會流血?
路希安將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那裡被匕首刺穿的傷口已經愈合,皮膚下是自然跳動的心臟。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
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
這個猜想荒謬至極, 無端已極, 尤其是在他看見維德的精神世界裡,那片沒有花朵的焦黑與荒蕪後。
可他……
“要不要我再捅自己一刀, 試一下?”路希安喃喃道。
如果此時有知情人在這裡, 準被他這句話搞得一趔趄……路希安看著那把還沾染著他的血的匕首, 最終沒有做這件事。
“你不是恨我麼?”他想。
他的神情時而冷漠, 時而大悲, 時而喜悅,可最終……
他忍不住地、小心地笑了起來。
那張已經蒼白而薄的麵容在時隔一個月後終於又露出了笑容。那種笑容裡帶著不可置信,帶著小心翼翼而隱秘的欣喜,帶著得意,和一些微小的、奸滑的勝利感。
路希安扯了一塊布下來, 小心地擦乾淨了那把染滿他的血的匕首。他跪坐在床上, 擦得很仔細,直到它乾乾淨淨為止。
接著, 他抱起它,用自己柔軟的唇去親吻它,將自己玫瑰般的嘴唇貼在那冰冷的刀麵之上。他帶著狡黠、開心與珍重, 一次又一次。
……
城堡的管家斯賓塞步履匆匆, 他的身後是侍從, 他的目的地則是皇帝的休息室。
休息室裡儘是血腥味。
宮廷醫師戰戰兢兢地給維德完成了包紮,捉著自己的手站在另一側。維德原本就雪白的臉色如今像紙一樣,他嘴唇發烏,臉上略微泛青。
任是誰都知道他如今喪失了大量的血液。
聞訊趕到的還有今日也在宮殿中的軍師珀西。在維德消失的那半年裡,他與霍爾公爵、斯賓塞管家三人一直聯手鞏固維德的皇位。
一名侍從聲音很焦慮。他說:“陛下,您的傷是怎麼回事?您得知道,您的身體對於整個帝國而言,都是至高的寶藏,究竟是誰傷了你……”
維德一言不發。戴著單眼鏡片的珀西則道:“還能有誰呢?陛下,我得說,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麼容忍他對您做這樣的事情……”
在過去珀西是絕不會說這番話的。可自從維德帶著皇後回來後,他雖然更加暴躁,卻仿佛更多了幾分人性的氣息。正是因此,讓他更敢於與他說這話。
在他看來,這兩人的感情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地拉低了維德的一切判斷力。
“出去做你的公務,珀西。”維德不耐煩地打斷道。
維德的心思顯然不在這邊,這話顯然是告訴他自己的私事軍師無從置喙。珀西停頓了一下,最終帶著多餘的侍從出去了。
管家斯賓塞也在此時進入了房間。比起珀西與其他人,他是一名更加溫和且忠誠的長者。他不隻是維德雇傭的管家那麼簡單,在維德和路希安都還小時,他也在那時與還是孩子的兩人有過幾麵之緣。
“我想您或許需要喝點東西。”斯賓塞說著,讓侍從盛湯來。
維德終於是喝完了那碗湯。他的麵色稍微好了一些,身體卻依舊虛弱。斯賓塞坐在他的身側,用手帕擦拭著一個雕像上的灰塵。直到維德發出了一聲輕聲的“嘖”。
他的聲音裡飽含著濃濃的自嘲與厭惡。斯賓塞於是在這時候開口了:“您不打算告訴皇後麼?”
“告訴什麼?”
“告訴他您為他受了傷。”斯賓塞說。
斯賓塞沒有說這份傷的始末,可他顯然已經看出了一切。
維德瞥向斯賓塞,年邁管家湛藍的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與睿智。維德輕輕嗤了一聲,最終道:“路希安……”
他頓了頓,又道:“路希安……是個相當會得寸進尺的人。我不能讓他知道。他應該……付出一些代價,受一些折磨,這樣他才會更好、更乖巧地……”
留在我的身邊。他想。
“他需要對我多一些畏懼。”維德說,“畏懼會讓他對我多一些尊重。他需要害怕一點。沒錯。”
他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道:“他需要害怕一點。”
“可您想過要怎麼與他解釋您的傷麼?”管家安然道。
維德:……
他煩躁地抓了抓腦袋,把那一頭黑發抓得亂七八糟的。那個在旁人眼中恐怖嗜-血的魔鬼此刻又變成了一個煩惱的少年了。最終,他冷笑一聲道:“解釋什麼?我不需要解釋。”
管家:“哦……”
“他沒這個膽子來問的。路希安他。”維德冷笑,“我會讓他沒膽子來問的。”
“……不過。”管家慢條斯理道,“皇後殿下他,我並不知道他居然真的會,自殺。”
維德:……
維德不再說話了。
對於路希安來說,以死逃離世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這次他的自殺顯然不是像過去那樣。
他在對自己施暴,讓自己受到折磨,走向死亡。
維德又開始覺得自己的腦袋突突地跳了。他一邊開始為路希安的心理狀態擔憂、為他們之間那堆數不清的爛賬而難受,一邊又為自己再次開始擔心路希安的不爭氣而感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