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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彈起一塊飛石打暈準備悄悄溜走的李招娣,葉知瑜走到怪女麵前不遠處,保持一個警戒的距離道:“你會說話麼?”
怪女頓時發出急切不似人聲的淒厲嗚咽,怨氣升騰,叫人隻想捂住耳朵。
看起來是不會說話了。
葉知瑜微微蹙眉:“寫字呢?”
理所當然不會。
葉知瑜字句清晰道:“如果你有冤屈,必須要想法子表達出來說清楚,我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浪費。”
有時候,威脅比溫言細語更方便溝通。
果然,被她一恐嚇,怪女頓時急了。
她不敢再哼哼唧唧地製造噪音,沉默兩秒,忽然噴出一團黑霧來。
那黑霧仿佛凝結著無儘汙穢,隻看一眼便足以令普通人頭暈目眩。葉知瑜萬萬沒想到,這怪女的沉默不是在思索如何交流,而是在想偷襲她。
葉知瑜大怒,要拔劍砍了她,結果一道細細聲音斷續傳進她的耳朵。
“這、這是我……回憶……”
破碎的言語總算叫葉知瑜及時收手。
然而這句話容與卻沒聽見,他原先見葉知瑜及時應對,便沒有急著出手,結果葉知瑜拔劍到一半居然不動了,甚至直直迎上了黑霧,頓時令他措手不及。
此時再想將葉知瑜抱開已經來不及了,容與瞬身上前,卻隻能下意識將葉知瑜緊緊護在懷中,以自己的後背硬是接下了這一招。
噫!
事實上,被容與抱在懷中時,葉知瑜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這黑霧的量管不管夠,兩個人能同時進去麼?
但最重要的還是吐槽,這怪女既然會傳音入密,說話不行麼??
*
事實證明,黑霧的量確實管用。
至少葉知瑜自己進去了。
但又出了點岔子。
因為她變成了一隻百靈鳥,修為被完全封印。
葉知瑜有點懵,要說這是怪女的回憶,那變鳥也就變鳥吧,能了解事情經過就行。
問題是,這法度森嚴,風格莊重的深宅大院,一看便是某個大家族的聚居地,而非村莊野地。
難不成怪女以前是個大家族的小姐?
葉知瑜在樹梢上思索著,卻聽到屋簷下一對夫婦的對話聲。
“長老已經決定了。”男人沉聲道,“一會兒便送那怪胎去祭壇。”
婦人沉默半晌,低聲道:“一定要是與兒麼?”
“他天生劍骨,便是沒有岔子,也要容納聖劍,更不要說他還是這樣晦氣的東西,正該用聖劍鎮壓洗滌。”
“那是你的親生兒子!叫容與,說什麼怪胎?”容夫人終於忍不住了,兩行清淚順著憔悴的臉龐滑落,“鑄就劍骨,要將凡骨寸寸打碎,容兒才五歲,哪裡受得住這種折磨!”
“婦人之見!他分明就是天生邪骨!”容父頓時拉下臉來,不耐道,“粉碎邪骨成就劍骨對他是大好事,你不要管了。此事由我處理。”
容夫人愈發哀切,卻終究不敢忤逆丈夫,隻能眼睜睜看著丈夫進了房,隨後動作粗暴地將一個小男孩拖了出來。
男孩小小的一團,更難得的是性格乖巧溫順,即使被父親粗魯拖行出來,也沒有任何掙紮反抗。
這樣乖巧聽話的娃娃,換成彆人家疼愛還來不及,哪裡會口口聲聲說他是什麼怪胎邪物?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是天生劍骨,必將成為天下第一劍修的絕世天才,可現在卻被丈夫如此嫌惡厭棄……
容夫人心中絞痛,不忍地想要張口,卻不經意對上了兒子的視線。
接著,她看清了容與的表情。
冷漠、木然。
無動於衷的眼神仿若死水。
即使是母親痛苦的淚水,在他眼中也無法蕩起一絲漣漪,態度與看待桌椅般的死物無異。
冷氣忽然順著脊椎骨一路竄到天靈蓋,毛骨悚然。
對著那樣非人的異質目光,容夫人實在不敢與他對視。
外人對容與的評價湧上心頭,心緒複雜之下,容夫人索性掩麵逃入房中,再不敢看自己獨子一眼。
麵對母親的逃離,容與的臉上仍然沒有絲毫情緒變化,仿佛戴上一副冰雪做的麵具。
他的手腳耷拉在地麵,因為生父粗暴的動作被地上的石塊劃出無數傷口,一路走來便是留下一路的淋漓血痕,然而他對疼痛似乎根本沒有感覺,隻是無趣地仰起了頭。
乾涸的眼眸中,映出了一隻歪著腦袋看他的小百靈鳥。
*
唯有身具劍骨,才可容納聖劍。
唯有天生劍骨之人,方可承受鍛造劍骨時粉身碎骨又重塑肉身之痛。
曆代以來的容氏劍骨,日後無不是成為一代天驕,庇護容氏千年興盛。
然而天生劍骨乃是百萬人中都難尋的稀有體質,千年難得一遇,因此即使容與天性怪異詭譎,他們還是捏著鼻子認下了。
他們需要將容與的每一寸血肉都徹底淨化,方才勉強認可這卑賤之軀有資格容納聖劍。
而儀式開始後,他們卻也發現了容與這怪物的優越之處。
他不懂哭泣,因此即使血珠已經大顆大顆的湧出眼眶,他也不會流淚。
他不懂憤怒,因此即使骨肉被寸寸碾碎揉爛,痛得全身抽搐,也不會嘶吼。
他隻是安靜地躺在祭壇上,轉過臉凝視著昏暗祭室牆上唯一透光的那扇小窗,任憑汩汩湧出的鮮血漸漸染紅濡濕了他的半張麵龐。
小窗的鐵柵欄後,那隻小小的百靈鳥,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左手微微動了動,虛虛地想要觸碰那隻雀兒的輪廓。
長老見他左手想要掙紮,信手便是一刀。
半截指骨掉落。
鮮紅的血泉沿著雪白的指骨流淌。
他抬不起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