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天玄往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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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 不止姚末如此憎恨沈無疾,就連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若不是他的懦弱,蘇素或許便不會死了。

在“懦夫”二字從姚某口中迸出後, 落魄男人麻木的眼中,終於泛起了些許漣漪。

沈無疾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直都很有數。

儘管在外人眼中,他是風光無限的天才,是愛慕者無數的美男子,是與師兄一時瑜亮的出眾人物……可他從未忘記, 自己是怎樣的貨色。

不止是他, 連他曾經崇拜的師父, 並稱的師兄,基本也都是這種玩意。

生於汙穢,長於汙穢。

他就是這麼不堪的人。

在沈無疾記憶中, 他第一次見到蘇素時, 對方隻是個瘦巴巴的小丫頭。

紮著兩個小揪揪,眼神不安怯弱, 讓他瞬間便想到了尋芳峰師姐收養的幼鹿。

尋芳峰弟子精通醫藥的前提是反複多次的嘗試, 但他們自然不可能次次都拿人來試,所以尋芳峰豢養了諸多活物專供弟子試藥。

尋芳峰的靈獸, 從不是給人觀賞取樂的。

直到前不久,沈無疾認識的一個師姐不知從哪裡救來了一隻幼鹿, 據說母鹿意外死後,這小奶鹿還不懂事,隻是守在母鹿屍體邊哀哀叫著。

師姐平時也不是什麼善心泛濫的人物, 偏偏當時多看了那小奶鹿一眼, 最後鬼使神差之下, 就把那小東西領會了尋芳峰為其好生醫治喂養。

如今那小奶鹿已生的可愛活潑,仗著眾人寵愛日日在尋芳峰為非作歹禍害花草,叫人可愛又可氣。

分明是沒什麼用的小東西,可隻要它可憐巴巴地看過來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心頭一軟。

就和那年,出現在他眼前的小丫頭一樣。

當年蘇素初次進入天玄宗時是陳意鶴帶著眾多弟子迎接守一和她的。

但陳意鶴雖然對她溫柔,隻是他對所有弟子其實都是這副態度,再加上他又有自身修行,門內庶務等等要忙,因此真正帶著蘇素成長的人反而是沈無疾。

他生性不羈,對名利興趣寥寥,反倒是對師父新收的小師妹極感興趣,蘇素得了他眼緣,他一時興起,索性教養起了那個瘦巴巴的小丫頭。

天長日久之下,蘇素對陳意鶴十分敬重,可真正視為兄長般親密的人是沈無疾。

他有時好奇問起緣故,蘇素便悄悄告訴他理由,還叮囑他不要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讓陳意鶴知道。

“因為二師兄你更讓我覺得親近嘛。”

親近。

他當時怎麼反應的呢?

似乎是啞然失笑。

沈無疾想他清楚蘇素為何覺得他如此親近隨和。

因為他本就不是什麼鐘鳴鼎食出身的名門公子哥,又哪裡會有那麼多高高在上的倨傲?

陳意鶴那般溫柔,對待所有弟子已經做到頗為平等了,可蘇素出於性格的敏感,仍然能感覺到她與大師兄本質上存在的差距。

那是同為修真者或者同門師兄妹的身份也無法跨越的,名為出身的鴻溝。

沈無疾不知被多少人誇過性格隨和瀟灑一類的,說他對山門上下,無論是同門嫡傳,還是灑掃雜役,都真正做到了平等,甚至師父都誇獎過他的這份心性。

可沈無疾真不覺得平等對待旁人是什麼難得的品質。

身為沈氏族長酒後亂性與離魂穀婢女生下的私生子,最初甚至就連他的父親也不願意承認他的存在,若不是姚末師父蘇舜易恰好路過,算他命格有異常人,否則他的父親絕不可能認他回沈氏。

即便如此,他的童年也仍然是昏暗肮臟的。

他那功利的父親,隻是日日緊迫盯著他,等待他這個奇貨可居的兒子事先卦象所言的富貴,好給予他回報。

至於他的母親?

似乎在他出生的那日,便被人悶殺了吧。

所以沈無疾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高高在上的人物,因為便是外表再如何光鮮亮麗,也改變不了他的本質。

既然如此,他又哪來的底氣對他人頤氣指使?

他也必須承認,或許正是蘇素與他近似的身世,叫他起了微妙的共鳴,才令他格外對這個女孩多看一眼。

那時的蘇素還算不上很能沉住氣的女孩,她對沈不疑的戀慕幾乎是藏都藏不住的,哪怕捂住嘴,對他的喜歡也會從那彎彎的眼眸中泄出。

當然,沈無疾也喜歡她,如果隻是照著這樣發展下去的話,他們也算是話本中才會有的完美一對。

所謂互相治愈,並肩走過剩下的風霜歲月。

——至少在那時,沈無疾是這樣想的。

他想要給予蘇素一個那樣的未來。

然而他們的這段感情,卻遠沒有開端那般甜蜜。命運給予他們的仁慈,似乎在他們相遇時度過的那段無憂歲月中便消耗殆儘了。

餘下的,僅是荒蕪的餘燼。

第一個反對他們這段感情的人是姚末。

不過沈不疑壓根沒把他放在眼中,這不僅是對情敵的輕蔑,更是對蘇素的信任。

正如他喜歡著蘇素般,蘇素也唯一愛著他,與他在一起時,從不會給予其他異性半分餘光。

於是姚末這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敵就這麼被撂倒了。

第二個反對他們的人是掌門,也是他們第一次遇到的強大阻力。

掌門反對兩名弟子內部消化,他對蘇素的前途似乎另有安排,屢次暗示沈無疾,如果為他們兩人的前途考慮,就該做出更加成熟的“選擇”。

師父不願讓步,態度極為強硬。

然而一直對師父恭敬崇拜的蘇素,卻頭一次頂撞了他,她甚至斷發明誌,徹夜下跪,哀求師父成全他們。

可師父就是不同意。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沈不疑眼神微微恍惚地想到,實在不行的話,他帶著蘇素走不就行了?

他生性不羈,淡薄名利,怎會被天玄宗的招牌束縛?

可記憶便是在那裡變得模糊,沈不疑隻記得蘇素主動提出了私奔,他便答應了。

他們沒有透露給任何人,一切看起來都如此順利,甚至一直不願放手的姚末在那時都鬆口退出了與他的競爭,但是——

臨行之日,沈不疑卻反悔了。

……他應當是反悔了。

因為蘇素等了整整三日也沒有等來他,等她失魂落魄地返回宗門時,卻看到那個與她海誓山盟的人,居然俯首帖耳地坐在師父手下。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沈不疑張口結舌,素來雄辯滔滔的他,頭一次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但蘇素也不需要他的解釋。

她隻是瞧了沈不疑一眼,便深深埋下頭去,沉聲道:“弟子蘇素,自知犯下大錯,請師父責罰。”

而被她看了一眼的沈不疑隻覺得全身冰冷,根本不知道她之後都在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蘇素看向他的目光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是如看普通同門弟子般平靜。

可沈不疑更寧願她憎恨仇視自己。

偏偏蘇素沒有,她似乎非常善於接受自身遭遇的不幸——甚至早就做好了,沈不疑是如同她父母姐弟那般的人。

幸福於她而言本就是奢侈,她從未妄想能夠長久擁有,於是失去時便也格外平靜。

她隻當自己眼瞎,受罰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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