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開第二天醒得比王放之早。
她讓琉璃燈提前叫醒了自己。
借著破曉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日光,她端詳著王放之平靜的睡容,心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琉璃燈聊著。
“他昨天晚上叫你雲開了。”琉璃燈在她身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來回打量著她。
“我聽見了。”孟雲開重新躺了回去,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琉璃燈看她一幅怠懈的樣子,隻覺得皇帝不急急太監,恨鐵不成鋼:“你就沒有一點表示嗎?”
“我很欣慰。”她翻了一個身,背對著王放之,戳了戳琉璃燈:“哎,你是男是女?”
“本尊沒有性彆。”琉璃燈躲了一下,卻還是不幸中招。
孟雲開表示懂了:“所以說你不明白,男人在床上說的一百句有一句能信,就差不多算是海誓山盟了。”
琉璃燈翻了她一個嫌棄的白眼:“我才不信你的一派胡言,人間自有真情在。”
她被逗笑了:“難為你還相信真愛。”
它氣呼呼地轉了個身,也學著孟雲開一樣背對著人:“這個世上最應該相信真愛的就是你……”
孟雲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自言自語了一句:“是嗎……”
還不等琉璃燈在說些什麼,王放之那裡便動了動。她看了他一眼,轉過了身子,閉上了眼睛。
王放之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乾淨素雅,朱唇微啟,那一點朱砂痣在昨夜之後仿佛更加鮮豔。
他稍稍動了一下身子,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一隻手輕輕牽著。
那隻手那麼細,那麼瘦,她輕輕一碰就可以移開。
王放之將手指放在那隻手的上麵,卻沒有將它挪開,反而在上麵輕輕摩挲,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昨晚自己的一聲“雲開”。
“六娘”再怎麼親密也隻是一個排行,“雲開”卻是她的名字。任何人都可以叫她一聲“六娘”,卻隻有自己能叫她一聲“雲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叫她。人在世上,本來就孤零零地出生,然後獨身一人死去,中間的任何陪伴都隻是鏡花水月一場夢,生帶不來,死帶不去。但是就是這麼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卻值得那麼多人趨之若鶩,連自己也不例外。
孟雲開感覺不到他的動作,知道現在該是自己登場的時間了。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王放之,呢喃了一聲:“大人。”
王放之微微一笑,順勢抽出了手:“六娘,繼續睡吧。”
她卻搖了搖頭,從床上坐了起來,雪白的裡衣遮不住裡麵的紅痕,王放之看見了,眼眸一深,卻還是站了起來。
孟雲開隨著他站了起來,光腳站在地上:“我為大人梳洗。”
王放之坐在了她的梳妝台麵前,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倒影。他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有人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的時候了。每一天早上,都是他一個坐在書房裡,一絲不苟地為自己梳洗穿戴好,便踏著淩晨還未徹底亮起來的光就出了門。
他接過孟雲開遞過來的手帕,在臉上擦了擦乾淨,便看見她站在自己身後,挽起一頭烏發,從上到下,輕柔又細密地梳了下來。她垂著眼睛,神情專注,微微抿著嘴,雪白的手背與漆黑的長發形成最鮮明的對比。
她將王放之的發絲綰成了端正的發髻,再將冕冠輕輕帶上。他們的眼睛在銅鏡中不經意地交彙,王放之看著她的臉,心裡輕輕動了一下。
那一下很輕,也十分飛快,連他自己也沒有琢磨出來是什麼滋味。
他站了起來,看著孟雲開將自己的朝服抱了過來。朝服寬大,顯得她隻有小小一點點,被包裹在內。她垂下頭,為他係上腰帶,再彆上玉佩。
王放之看著她赤/裸的雙腳,將她輕輕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鞋尖上:“彆著涼了。”
他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來這一句話的時候,臉上是有多麼柔和。
可是孟雲開注意到了,但她沒有得寸進尺。
她鬆開了牽在他腰帶上的手,抬頭看著他:“外麵風寒露重,大人小心著涼了。”
王放之點了點頭,然後踩著破曉後的第一束光芒走出了房門。
請安的時候,太夫人看了看她,什麼也沒有說。四夫人原本都已經開了口,卻最後怏怏閉上,沒有再說話。
孟雲開一輩子的榮辱都係在王放之的身上。當他不願意對她好的時候,那麼所有人都可以輕視她,不過當他願意對她有一點和顏悅色的時候,那麼所有人都不會再敢輕她踐她。
王放之是晚上踏著風雪回來的。
孟雲開拿出了那一件完工的裡衣,什麼也沒有說,替他換上。他看著細密的針腳,對著她微微一笑。燭光底下,他清淡疏朗的五官也染上了一層不甚明顯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