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抬著頭看著宋觀山, 看他一雙灰色的眼睛在陽光底下栩栩生輝。
宋觀山的五官都生得好,不過於清淡也不過於濃鬱,整個人都有一種恰恰好的美感,隻不過梅疏覺得, 他最好看的還是那一雙眼睛。
眼窩深陷, 眼線分明,看上去就像畫家精雕細琢塗抹出來的一樣。
而且會說話。
宋觀山麵部表情不多,大多數時間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可是他的一雙眼睛仿佛就像是會交流一樣,開心的時候便會發出一種光亮,微弱卻又動人。
梅疏想起了嚴寒的眼睛。
同樣是一雙好看的眼睛,嚴寒雙眼中的神色雖然表麵看上去無欲無求, 其實下麵一片霧蒙,看不真切, 若即若離。
你永遠不會知道,當他看著你,深情款款地說喜歡你的時候,他會不會其實已經和另一個人說過了同樣的句子,許諾下了同樣的誓言, 甚至更加柔情似水。
當他輕輕摟著她的時候,梅疏想,也許他就在下一麵會去抱著董素,對她說出同樣的愛語。
現在她隻希望宋觀山的眼睛不要騙人。
她不能再被騙第二次了。
宋觀山在地毯上麵坐了下來,看著梅疏的臉, 低聲說到:“你的故事呢?”
梅疏微微笑了笑:“我的故事很……怎麼說,狗血,你不會想聽的。”
她隻覺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場狗血的電視劇,抽身之後才能碰見宋觀山這樣的人。
正常人。
雖然他好像也不怎麼正常,從他的繪畫風格上就可以看出來。
宋觀山反問她:“你有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事?”
梅疏搖了搖頭:“從來沒有一個人。”
他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總有一天你要說出來的,我願意當你的第一個聽眾。”
梅疏看著他清冷的眉眼,想了想,最終還是同意了。
就當是還他剛才的故事了。
他說一個,自己說一個,很公平。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輪椅的把手,自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其實,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
“十四歲的時候,我像很多其他女孩一樣,心裡麵偷偷放了一個人。一開始我不敢告訴他,隻敢躲在他的身後偷偷注視著他,不過隻要他高興了,我便可以在陰雨天都覺得晴空萬裡,不管再怎麼委屈,都會覺得心裡甜蜜。”
她看了一眼宋觀山:“這種感覺想必你也曾經有過吧?”
那種小心翼翼地去愛一個人的感覺,願意為他收起了你一身的棱角與荊棘,放下守護多年的驕傲,隻想讓他看你一眼。
一眼就好。
誰知道宋觀山搖了搖頭:“沒有。”
梅疏:“……”
她隻覺得剛才醞釀出來一腔情緒全都沒有了。
梅疏表示,無法和宋觀山再交流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到:“我就這麼一直悄悄地喜歡著他,直到有一天,我在舞台上表演之後,他來到了我的後台,給了我一束花,裡麵藏了一張紙條,上麵說‘獻給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者,我傾慕的梅疏小姐。’”
“我們就開始談了一場秘密的戀愛,沒有告訴父母,也沒有告訴朋友,隻與他和我之間有關。我們兩家之間一直有著生意上的來往,於是十八歲那一年,我與他訂婚了。外人都以為我們是商業聯姻,其實隻有我們知道,我們一直都是彼此喜歡著的。”
“可是,”她笑了笑,“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了嗎?”
宋觀山開了口:“他去世了?”
他想了想,既然她都已經說了故事很狗血,那麼他便已經開始在猜測到底是車禍還是絕症。
梅疏彎了彎唇角:“我寧願他死了。”
惡毒一點地說,她寧願他死在一切事情暴露之前,也不想讓他在之後對她說出那般殘忍的話。
“他和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在我的背後在一起了,而且這件事還是我在兩年後、當從巴黎留學放假的時候知道的。”
宋觀山明白了。
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她。
他知道她終究需要把這些話說出來。
“之後的事情其實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我一個人在那裡‘無理取鬨’,然後就發現所有的人其實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隻是沒有告訴我而已,就連我的親生父母都沒有。”
她看著他笑了笑,臉色蒼白:“很搞笑吧?”
宋觀山搖了搖頭。
“我在我母親的新家大鬨一場,然後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和我說,說我會有報應的。那一天晚上我去了酒吧,結果出來的時候,就被車撞了。”
梅疏指了指自己的雙腿:“之後等我醒來,所有人就告訴我,我的腿以後都不能跳舞了。”
少女臉上掛著若無其事的笑容,仿佛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彆人身上發生的故事,而不是切身的體會,也沒有遭遇過不能跳舞的痛苦。
她始終不願意將悲痛泄露在彆人麵前,也不願意在彆人的麵前去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