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上線的第四十三天(1 / 2)

失蹤一個半月, 多半是人沒了。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少年的死因白紙黑字地寫在報刊上,清清楚楚。

高木警官動了動嘴唇, 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裡,憋得他臉頰通紅。

“警官,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老婦人扶著牆坐下來,將護在懷裡的報刊放在麵前的桌子上。

她伸手撫平紙麵上的褶皺,“津島老師在文章裡寫的很詳儘,我能肯定,文中的少年就是我家翔原。”

“翔原很早就輟了學在外麵鬼混, 每天帶著一身傷回家,我又心疼他又埋怨他。”老婦人揉了揉泛紅的眼眶,“我知道他做錯很多事, 不是個好人,但看到他迷途知返,我真的很欣慰。”

他仍是她引以為傲的孩子。

“我來報案,不是為了翔原的死。”老婦人從脖子上扯下一枚金相框吊墜,她將吊墜握在手裡,捏得死死的,“是為了完成我兒子最後的遺願。”

“這是翔原囑咐我藏好的東西, 裡麵藏著他臥底時收集到的關於那個組織的所有情報。”老婦人低頭抹了抹眼淚,攤開掌心, “我覺得你們需要它。”

高木警官驚愕地看著老婦人手裡的u盤, 不足拇指大小的小玩意兒中藏著一位迷途知返的少年最大的善意與堅持。

“這對我們非常重要, 感謝您願意站出來提供線索。”接到通報匆匆趕來的風見裕也握住老婦人冰涼的手, 聲音堅定地說, “我們不會辜負水穀君的努力。”

“我還有一個請求, ”老婦人將u盤交給警方後像卸下一口氣般,她懇求地看著風見裕也,“可以讓我見津島老師一麵嗎?”

暴雨、警局、悲傷的婦人、被拜托的警官。

知道的人明白老婦人是想向津島修治問一問她兒子的情況,不知道的還以為津島老師入獄、他的老母親想來探監。

“我們可以幫您溝通一下。”風見裕也猶豫地說,“請不要抱太大希望,津島老師一向討厭在外麵露麵。”

“請幫幫我,”老婦人反握住風見裕也的手,“無論如何,我想親口對津島老師說一句謝謝。”

“如果沒有津島老師,我或許還要過幾個月才會得知翔原死亡的消息。而那孩子曾做過的一切都將被掩蓋,他會背負罵名直到腐爛在土地裡——隻是想想我就要心痛到昏迷過去,津島老師不僅拯救了翔原,也拯救了我。”

“拜托了!請讓我對他說一句謝謝!”

老人懇切地言辭令人動容,風見裕也沒有辦法拒絕,他立刻掏出手機。

“是津島老師嗎?抱歉打擾,有一件事……”

鈴聲在空曠的房間內突兀響徹,過了幾秒,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不情不願地從枕頭裡抬起。

太宰治的臉上壓出兩條紅色的睡痕,他困倦地用零零的兔耳朵揉了揉眼睛,睡意濃濃地接通電話。

“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太宰治含含糊糊地說,“什麼啊,原來是風見警官,你要給我打錢嗎?卡號是123……”

聽見屏幕對麵的聲音,太宰治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底一片清明。

“不用了,”他平靜地說,“沒什麼好謝的。”

“津島老師,”風見裕也誠懇地說,“如果是一般情況,我也不願意打擾您。但這位母親唯一的請求就是當麵向您道謝,我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太宰治把小兔子抱在懷裡,下顎壓在兔腦袋上,伸手一下下捋著零零的長耳朵,沒有說話。

零零用胡蘿卜戳了戳主人的臉,她感覺太宰治的心情似乎有點差。

“沒有必要,”良久的沉默後,太宰治說,“我沒有救她的兒子,也沒有救她。”

零零將情報整理成文檔給太宰治的時候,水穀翔原早已是亂葬崗一具無名屍。

太宰治會挑中他的故事來寫,也不過是看重水穀翔原手裡有一份關於黑衣組織的情報,想通過水穀夫人將情報遞給警方。

水穀夫人會來警局是太宰治料想到的必然,亦是他平衡黑衣組織與日本公安的一步棋。

沒必要說謝謝,他隻是利用了她的孩子。

卑劣的利用。

“不是這樣的!”水穀夫人突然衝上前,一把搶過風見裕也的手機,“津島老師,你不知道這篇文章對我有多重要!”

誰也沒想到一位年歲已老的婦人竟有這麼強的爆發力,出身公安的風見裕也一時愣了神。

他的手機呢?他最新款的腎機呢?那麼大一個手機,剛剛還在這裡的!

“無論您抱著怎樣的目的寫下這篇文章,它解救了因翔原的失蹤而無助的我,也解救了差一點永生永世背負罵名的我的孩子!”

“有幸能讀到您的文字,實在是太好了。謝謝您,在日後沒有翔原的時間裡,它將是支撐我繼續存活的力量。”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

開著擴音的手機向上攤開在枕頭邊,太宰治抱著玩偶翻了個身,眼神空茫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年老的女人還在叨叨絮絮地說些什麼,太宰治感覺自己聽進去了,又感覺自己什麼也沒聽到,耳膜嗡嗡。

“零醬,”他的聲音極低,唯有靠在他胸腔上的零零聽得清晰,“她為什麼要謝我呢?”

太宰治完全不理解。

他抱著利用水穀翔原的目的,將他的人生剖開在陽光上供人觀摩,至始至終,皆是冷酷無情的作風。

是因為水穀夫人太過愚蠢嗎?連人的好壞都分不清,那麼輕易地把最壞的壞人當作恩人,奉上徒勞的感謝。

“因為主人的文字很溫柔呀,”零零用兔爪子拍了拍太宰治捋兔耳朵的手,“和主人一樣溫柔。”

“水穀夫人正是讀出了這份溫柔的憐愛,才會感覺被救贖了吧。”

太宰治將零零舉起來,長長的兔耳朵垂在他麵頰上,掃出癢癢的熱意。

“我有和主人說過嗎?”零零在空中晃了晃小圓尾巴,“其實我們人工智能可以自己選擇成為怎樣的係統。”

“我當時一眼就看中了文豪培養係統,它一點也不起眼,灰撲撲地待在數據庫的角落。”

“我在它的數據庫中讀到一句很特彆的話:”

“因為我更像一個醜陋的怪物,雖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個人,但社會卻一直將我當做一個怪物。”零零輕輕地念。

“我聽製造我的人說:人工智能越像人類越完美,但若變成人類,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品了。”

“我本來也是個失敗品,再失敗一點也無所謂,所以我學做人。”零零說,“我好開心地在學,比以往做任何事都開心。”

“比起培養絕世神醫、黑客天才、金融巨鱷一類的熱門係統,文豪培養係統聽起來沒有那麼厲害,我卻很喜歡!”零零快樂地搖了搖腦袋,長耳朵在太宰治臉上作怪似的掃來掃去。

“即使是無心寫下的文字,也會有被鼓舞到的人,這就是文字存在的價值。”零零看著太宰治,認真地說,“零零是這樣,水穀太太也是。”

軟趴趴的兔耳朵貼在太宰治的皮膚上,他一時愣住了神,眼底的空茫被一種陌生的情緒取代。

被文字救贖……嗎?

“順帶一提,麵對人家的道謝隻要開心收下就好了,沒必要有心理負擔哦。”零零用小短手比了一個“耶”的手勢,“我的主人就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