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捏住鼻子縮在水裡,在澡盆子裡學鳧水吐泡泡,原先家裡可沒這麼大的浴盆,也燒不了這麼多熱水。
她正起勁,聽見燕草的話,從水裡浮出來:“怎麼?你知道他們家?”
燕草低下頭:“建安坊裴家,那就是裴探花家,京中誰人不知呢。”
三甲打馬遊禦街那天,恨不得滿城人都去瞧熱鬨,分明年少得意,裴探花卻連笑都不笑。
懷中不知落了幾許簪環,隻怕夠開個金銀鋪子的。
可他抬袖一拂,金環銀簪俱都掃落馬下,馬蹄一踏,珠環染塵。
世人都稱他是冷麵探花郎。
後來才知裴探花父親病重,瓊林宴後,他父親便過世了,從此閉門守孝,京城再瞧不見探花郎的身影。
“原來他這麼可憐的。”在人生最得意的時候,偏偏家中生變,怪不得他病歪歪的。
燕草又瞧了眼玉鐲子,她還是不敢相信。
那可是裴三夫人啊!
凡京中有宴,她在哪個席上都最受奉承。燕草遠遠瞧過一眼,裴三人通身的大家氣派。換言之,便是端莊持重,不容易親近。
“裴夫人對咱們姑娘可親熱啦。”戥子給燕草學,拉過燕草的一隻胳膊,“我實在喜歡這孩子……”
說著虛空一捋,裝作把手鐲套在燕草腕子上的模樣。
“就這麼著,送了我們姑娘那隻鐲子。”
螺兒捧著銀盒進來,銀盒裡裝著薔薇蕊熏的綠豆澡麵兒,踩在水上,腳下一滑,銀盒打翻在地。
綠豆澡麵一碰水全化開了,滿地浮沫。
“我……我……”
“怎麼這麼毛毛燥燥的。”燕草責她一句,“快去取新的來給姑娘用。”
螺兒膽小,還沒緩過勁來,先不讓她貼身侍候姑娘,好在她還有一手好繡活,先叫她做衣裳鞋子。
螺兒伏身收拾了,又送了一盒澡麵進來。
“你繼續說。”雖被螺兒打岔,阿寶也沒忘了燕草方才的神色,“是不是不該收那隻鐲子?”
燕草咬咬唇,她才來了林家幾日,豈能妄言。
阿寶看她猶豫不定,對她道:“你隻管說,若有道理,我就聽,不但聽,還有賞。”
這一開口,又是前院“征兵”的口吻。
“我在原來的主家,也見裴夫人幾回的,她待人……”燕草還在想如何委婉,可看見阿寶那雙水氤氤的眼,還是咬牙把實話說了,“她待人極客氣,卻不是那樣親熱的。”
阿寶沉吟:“你是說無事獻殷勤?”
“婢子豈敢。”
兩雙眼睛一望,就連阿寶自個兒都在想,她能有什麼叫人圖謀的?
“那裴探花你見過嗎?”
怎會沒見過,燕草點點頭。
“這人如何?”阿寶問。
“裴探花是極重讀書人身份的。”燕草想起舊主人,那原話是說裴子慕白生了一張好皮,風流相貌偏偏跟風流二字不沾邊。
既不飲宴,也不冶遊,是個木頭雕的二郎神。
阿寶咬咬嘴唇皮,燕草趕緊替她抹上無色的口脂,又坐在小杌子上給阿寶搓胳膊:“我不過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姑娘。”
“我曉得,賞你。”阿寶胳膊一動,又是一陣水花響,側著臉兒問,“該賞多少錢呢?”
燕草撲哧笑了,沒成想,她還會侍候這麼個姑娘:“姑娘看著隨手給就是了。”
她雖笑,心中依舊疑惑難解,讓了半間靜室而已,裴夫人根本沒道理送姑娘這樣好的玉鐲子啊?
阿寶洗了澡,用軟巾子擦過身,又抹上香膏。
她問燕草:“這麼一隻鐲子,得多少銀子?那我還個什麼禮合適?”紅姨明明說不要的,是她收下的,那就得她來找補。
阿寶悄悄盤算自己的小金庫,紅姨給補的零花錢有十兩,阿爹又給了她二十兩,她現在也可以說是個富婆。
“黃金易求玉難得,若是金的還好估算,可這是玉的,又這麼溫潤,不好說。”
“大概呢?”
“總得要個百八十兩罷。”
嚇!阿寶張嘴,這玉的竟然這麼貴?百八十兩銀子!那都夠一匹大宛馬一年的草料錢了!
要是換著她的月錢來算,那得幾年才攢得出來。
“鐲子收好了沒有?”阿寶急哼哼衝著屏風外嚷嚷,“彆叫螺兒碰鐲子!”萬一摔了,她可陪不起。
燕草以手掩口:“姑娘不須急,咱們匣子裡也有差不多的,隻是不興這麼回禮。”雖有,也隻一兩件,遠沒有到能隨便拿出來送人的地步。
“那我拿什麼還人家?”阿寶發了會兒愁,“還是找個匣子,把那玉鐲子盛起來,裹嚴實了,還回去罷。”
“這……這怎麼行?”
“這怎麼不行了?咱們又拿不出差不多的東西來還。”不是真沒有,是阿寶舍不得,她又要買馬,又要買鞭子,這個月已經花了很多錢啦。
怎麼能在個鐲子上頭,再花這麼多錢!紅姨要是知道,定要拿竹條打她。
“知道了。”燕草也沒辦法,還真找了個錦盒,把玉鐲擱在裡麵。
又道:“要不然,寫封信,再摘些咱們院裡的花,一並送回去。”
“還興這樣?”花也能算禮?紅姨跟人走禮要麼是肥雞大鴨子,要麼是瓜菜果子,那才體麵呢,一把花也能算禮?
“算的,按著十二月花神令送,斷不會出錯。咱們院裡杏花開得好,讀書人家都愛這及第花。”
阿寶換上身紗衫紗褲,歪倒在大引枕上,長歎一口氣。
京城的規矩也太多了,是她想簡單了。
那邊裴三夫人還想著回禮呢,不拘林家送什麼來,她都有東西準備著。
沒成想,林家竟把手鐲又送回來了,一隻錦盒,一籃子杏花,還有一封信。
拿出信箋一瞧,裴三夫人倒奇一聲:“字兒竟寫得不差。”這一筆字,也是下了功夫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