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給公子送去當宵夜。
遞到鬆煙手上時說:“這邊是我裹的,這邊兒是林家送來的。”兩邊的粽子一邊精致,一邊粗疏。
林家的粽子,裹得倒是緊,就是形狀不大好看。
白露剛想說自己特意蒸了兩隻薄荷香粽,已經放涼了,這會兒吃清爽解膩。
誰知鬆煙一聽是林家送的,立時接下,問都沒問白露那粽子是什麼餡,急巴巴送到書齋裡去,遞到裴觀案前。
“公子歇歇用些宵夜罷?”
裴觀頭也沒抬。
鬆煙又道:“蒸了林家送的粽子,公子要不要嘗一嘗。”
裴觀又想起林家的肉蹄膀大饅頭,食指大動,不知粽子什麼味道:“那便剝一個,我嘗嘗。”
鬆煙剝出一隻,這米怎麼是紅的?難道用了胭脂稻裹粽子?
盛在托盤上,奉給公子。
粽子是剛蒸的,裴觀用筷子夾開,粽米被肉油浸潤,一股辣香味在房中彌漫。
裴觀咬上一口,一口嗆住。
鬆煙趕緊送上茶,又拿托盤去接,好讓公子把這口辣的吐出來。
粽子怎麼竟會是辣的?哪有人家裹辣粽子!
誰知公子一擺手,又嚼了兩口,跟著竟把一整隻辣肉粽子都吃了,吃得額間沁汗,被辣味激得胃口大開,吃完還問:“還有麼?”
“有……有罷。”鬆煙立時去問,誰知另一隻已經被白露蒸了,分給留雲山房其它人。被決明挑中,他一邊吐舌頭哈氣一邊嚼。
吸溜著舌頭還說:“這肉,真香啊。”
鬆煙隻好回去說:“沒了。”
裴觀悻悻。
“要不然,問問林姑娘?”
裴觀沉吟半晌,方才搖頭:“不必。”
為個粽子特意去問,那也饞得太過了。
第二日節宴,裴觀請來幾位同窗。
原在孝中不便請人登門,他攢下許多文稿,備下茶酒,出孝才請同窗來品評。
陸仲豫看著他這處山房開闊軒敞,心中不由羨慕:“還是你這地方逍遙自在。”
兩邊大門一關,有山石有流水,還無人打擾。
可這份逍遙,裴子慕壓根是不知珍惜的。
那時二人同住國子監學舍,幾乎日日都住在學舍裡的,要麼是外地來京的,京城裡有家還不走的,隻有他們倆。
裴觀呢是無所謂住的好無不好,飯菜差些就差些,不挨餓受凍就成。
陸仲豫則是寧可住在學舍中,也不願意回家去,家中珠圍翠繞,可就是處處受製,還不如在學舍裡吃半涼不熱的飯菜。
裴觀一見他,便想起那日阿寶那日的問話,多問一句:“你家最近如何?”
陸仲豫作出一臉的受寵若驚:“喲,怎麼勞動探花郎垂問。”說完了玩笑話,他扇子一搖,“還能怎樣,不就是那樣麼。”
又在張羅著給他挑媳婦了,他這個嫡母實在是有意思得很:“她以為她做這些,便能壓得住我了?”
這回的姑娘,家世不錯,嫁妝豐厚,但聽說性子凶悍,所以對方才看中他這個庶子。
嫡母這是著急了,著急要給小兒子定親,又舍不得她的賢惠名聲,於是要趕緊找個外頭光鮮裡頭爛的親事,按在他身上。
裴觀自不會說衛家姑娘費心打聽他,他也沒有當媒人的癖好。
陸仲豫見他不說話,便道:“怎麼著,你是不是要教訓背後議論嫡母,是為不孝?”
裴觀搖頭:“父母不愛其子,是為不慈。”
陸仲豫笑了,他就是喜歡裴觀這性子,看他學究夫子的模樣,卻不是那等一味愚忠愚孝的人,此人可交。
方才裴觀的政論,他也看過。
裴觀並未一開始就先去論家國天下的虛話,他的政論意見都是從國子學入手的。
如何定學規,如何優化學子,如何規範師職。
待他入職,這些東西便可上表。
篇篇都切中要害,看得陸仲豫不住讚歎,讚歎完又問他:“你是不是還藏了私?這些東西可不是你一日兩日得來的罷?”
確實不是,是他經年累月思索出來的,有些是前人經驗,有些是他所見的弊端。
裴觀確實還藏了些,他又抽取一張,遞給陸仲豫。
這張寫的是國子監中體罰學生的規條過於嚴苛,劍指國子監祭酒。
宋祭酒可是大朝大儒,他們的父輩在國子監讀書時,他就已經在任祭酒。
裴觀這篇文章,若拿出去,必會被人罵他辱及師長。
“裴子慕,你這是瘋了。”
裴觀沒有正麵答他,反而問他:“你可記得陳如翰。”
陸仲豫默然,似他們這樣出身大家,家中長輩在朝為官的,宋祭酒還頗留些情麵。
彆的監生可沒這樣好運,餓飯關禁閉都算是輕的。
他們那一批中,便死過一個人。
死了一個不該死的人,從上到下竟安然無事。皆因宋祭酒是太皇帝親授國子學祭酒,天下學子尊皆他為師。
“沒想到,你還記得他的名字。”陸仲豫抬目看向他,“我還以為,你眼中沒有普通人呢。”
陳如翰資質實在普通,家世又隻平平,跟探花郎一天一地。
出事之前,他已經在國子監苦讀了九年,都科舉未果,再有一年,就該退監了。
“他縱不為官,也可為吏,平白身死,當有人為他鳴冤。”
這幾句話,裴觀還是一樣的口吻,他說話自來不急不徐,但聽在陸仲豫耳中,卻一時血熱:“你何時上表,先告知我,我必助你。”
裴觀衝他微微頷首。
陸仲豫卻盯著他的臉,裴觀疑惑道:“怎麼?”
“你從方才起,說幾句話,便要用舌頭頂一下腮?你發口瘡啊?”
裴觀抿唇,那隻辣肉粽子還真是威力頗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