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宵此刻正站在銀杏樹下背對著他。
他從回憶裡脫身而出, 抬頭往上麵看。一陣風吹過,上麵金黃色的樹葉被吹落,像是下了金黃色的雨一樣, 葉子穿過他透明的身體, 落在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的泛起光來。
和他之前想象的一樣漂亮。
本來以為是個遺憾, 看不到幸福樹醫院這相當昂貴的銀杏之秋, 但是倒是以一種想象不到的方式彌補了。
此刻太寧靜, 院子裡沒有什麼人, 即使背對著藺成聿, 他都能聽到他崩潰又壓抑的哭聲。
他聽過藺成聿許多次道歉,說對不起, 說我實在想你。
薑宵待藺成聿有恩,又一起生活這麼久了, 彼時他離去也想過, 等藺成聿發現的時候應該會不習慣, 或者說不好受。
但重生之後, 與他糾纏十年,薑宵從頭到尾都迷惑,何必這樣堅持?他以為再大的遺憾也早就過去了,再深的不甘也會磨平的。
但他此刻才知道, 原來這個人竟愛我。
所以他數年糾纏,就是不肯放手。
薑宵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是上輩子死的時候知道這件事的,估計會哭笑不得, 會覺得人生諷刺, 會在死前最後一刻都情緒激烈, 心裡想著怎麼相愛還會有這樣結果。
但在此刻看到, 他就比較平靜了。
薑宵比上輩子自然要沉著許多,他就是想了想,覺得意外和驚訝,而後心裡某一塊塵封的地方好像被一把刷子輕輕掃過,撣去了上麵的灰塵,灰塵下麵的東西也就一概被掃去。
他曆經兩世,好像總算褪掉所有的雜質,整個人完全輕鬆下來。
柳醫生說他那個時候沒有求生欲,薑宵也認。
他彼時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太失敗了,怎麼能過成這樣?事業一塌糊塗,感情悲劇收場,朋友們年紀到了各有家庭他不便多打擾,病也治不好,不如不要在這裡蹉跎。
但重生經曆了第二世之後,他看這些事情的眼光也變了許多。
廠子雖然倒閉了,但是他在其中獲得的經驗沒有消失,他踏實肯乾,人脈還在,若還有時間,東山再起也很正常,第二世他果然事事順遂,又靠這段經曆打動了林濤聲,拿到了無限最重要的一筆投資;
兩輩子他的朋友們都念著他,工廠裡的陳會計就算退休了也還關心著他,隻見了一個月柳醫生都會為他鳴不平,他一直擁有很珍貴的友情;
至於感情方麵,相對就沒有那麼順遂了。但除了藺成聿這個意外,他還經曆林鶴元和傅若言,牽過他們的手,知道被人愛著是什麼樣的滋味。
薑宵原以為上輩子這段失敗的感情是自己過於偏執,硬拗著藺成聿和自己在一起,但也不是,他從來不是單方麵的自我感動,所受的痛苦也不是因為自己的偏執。
其實我未做錯什麼,薑宵想,我兩輩子活的都不算失敗。
他對愛情真誠、事業努力、與人為善,付出都有回報,一直愛著人,一直被愛著,向來過的都是有意義的人生。
他在此刻又想到媽媽的話。
夏婉婉和他說過,相愛很容易,相守很難。人與人之間的磨合是種玄學,若是嚴絲合縫剛剛好合適就是種難得的幸運,如果證明不合適,能好好分手亦是幸運的一種。
活在當下就很好。
如果說那次旅行是周圍環境使然,讓薑宵感受並真正擁有夏婉婉說的那樣淡然如水的心境,倒是此刻。
因為他總算看清楚自己經曆的所有事情了。
至於藺成聿愛不自知,還放不下什麼,就隻有他自己感受了。
反正薑宵在那一刻還挺放鬆的,藺成聿在那裡哭的不能自抑,半透明的薑宵高高興興的躺在銀杏落葉鋪就的地毯上,雖然他不能移動這些東西,但是身上好像有了淡淡的觸感。
下麵是草地呢,這個時候沒人怪薑宵踐踏草坪,他躺在那裡,還慢吞吞的打了幾個滾,超舒服的。
自那之後,薑宵發現自己可以不用一直跟著藺成聿飄來飄去了。
他能去其他地方,薑宵跑去看了幾個朋友,發現他們果然兩輩子都過的挺好的,特彆是藺成聿停止打擾以後。
快到新年的時候,藺成聿還是找到了薑宵的墓地。
墓碑上薑宵笑著的照片讓他本來脆弱不堪的防線全然崩潰,薑宵看到他暈倒之後還是被送來了幸福樹醫院。他在這裡住著的時間可比薑宵長多了。
除夕的那一天,薑宵不管他,自己飄回家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