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1 / 2)

跪下,叫媽媽! 少地瓜 18778 字 2個月前

被一群老頭兒熱情迎接的鳳鳴不禁有片刻錯愕:她簡直以為自己走錯房間, 來到敬老院了呢。

雖然之前陸清明就曾不止一次的提及古琴協會的現狀,但僅憑耳聞和親眼目睹絕對是兩碼事。

哪怕往前倒退幾分鐘, 鳳鳴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情況已經嚴酷到了這種地步。

放眼望去, 但見一片鶴發雞皮。說句不好聽的, 這麼一群脆弱的老頭兒本身就是不確定因素:歲月不饒人呐。

難怪陸清明這麼想把自己拉入會。

假如成真,她絕對能憑一己之力瞬間拉低古琴協會的平均年齡!

額外說一句,也不知這個協會是不是看腦袋選人, 數量眾多的老先生們竟然沒有一個謝頂!一簇簇雪白頭發格外茂盛濃密, 宛如春日明媚陽光下蓬勃的蒲公英, 帶著股彆樣的生機……

陸清明和田朗跟她熟, 這會兒一個沉穩一個活潑的打配合, 幫雙方介紹,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尚疆雖然偶爾犯渾,間歇性不著調, 外加四季常青的發/浪憋騷,可到底正經富三代出身,待人接物和基本禮儀非常到位, 台麵上業務水平十分出色,三言兩語下來便將一群老先生哄成綻放的菊花。

說白了,隻要他想,完全可以讓任何人如沐春風;可隻要他不想, 嘔也能嘔死對方。

鳳鳴忍俊不禁, 悄悄與他耳語, 打趣道:“沒少對著尚老爺子練吧?”

尚疆是個順杆爬的德行, 聞言立即擺出一副委屈的麵孔,“可不是!不過單練畢竟成效有限,不如你來,咱倆來個男女混雙,絕對橫掃四野。”

他生的斯文俊秀,做任何表情都賞心悅目,就連眼下這造作的委屈中竟也透出幾分渾然天成的天真。

鳳鳴忍笑道:“算了吧,老爺子一生不容易,且叫他多過幾天舒心日子吧。”

就她跟尚疆不分高下的浪蕩名聲,要是真湊在一處,尚老爺子彆說安度晚年了,隻怕立刻就要心慌氣短……

尚疆順著想了下,竟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太不孝了。

笑完之後,他又對鳳鳴說:“我瞧著你也挺得心應手的。”

他知道鳳鳴出身一般,家人冷漠,多年來就跟死了一樣毫無往來,這會兒倒也很體貼的不提。

鳳鳴承認的很坦蕩,“老爺子們都不是常人,說起話來自在。”

她自然不必說,死都死過一次的人,心態實在不年輕了,而古琴協會的大師們都是有閱曆有地位的人,也不必誰捧著誰、誰哄著誰,彼此旗鼓相當,想說點兒什麼都跟得上,自然暢快。

她痛快,其他老頭也都覺得舒坦,覺得鳳總這人真是不錯,通透老練,謙虛有禮,難得還不嫌他們這群老頭子煩,果然外界傳言不可儘信。

就在今天之前,其實也有幾人跟汪老的想法類似,都覺得這位傳說中的鳳總人品有點不過關,坊間又流傳她孤高桀驁喜怒無常,是個滿眼裡隻看到錢的大俗人,實在不適合深入接觸。

可老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眼下他們倒也漸漸有了陸清明那樣的遺憾了:

這人瞧著是真不錯,要是古琴技藝也出色的話,不能拉入協會當真是一大損失。

人嘛,都是這樣,看順眼了之後就是一好百好:

還是田老頭說的有道理,現在社會也都開放了,他們這些老古板也應該開化開化。都是成年人了,她也沒強迫過誰,男歡女愛,天經地義,既沒傷天害理,也沒礙著旁人,跟外頭那些殺人放火的壞蛋一比,也實在算不得什麼……

鳳鳴跟著慰問了一圈,立即發現少了個人。

演出之前都有表演手冊,上麵會清清楚楚的列出參演人員的情況和曲目表,她記得進門之前還看過,今天會有兩位副會長出席,可如今隻有一位圓臉的徐老,另一位姓汪的副會長卻不知所蹤。

陸清明不會說謊,聽她問到這兒,臉上難免帶出些來。

倒是徐老先上前解圍:“老汪為人嚴謹負責,不到演出落幕永遠放不下心,這會兒正在後麵守著他的寶貝琴呢?鳳總想見的話,咱們就去見見?”

“不必了,我也隻是隨口一問,倒是不好打擾。”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也瞞不過誰,鳳鳴一聽就知道裡頭有事兒。

她這趟過來,本就隻是被陸清明的真心打動,旁人態度如何,哪裡值得她在意呢?

尚疆隻負責捐款,具體怎麼運作不管,少了誰也不管,就是覺得自己來都來了,必須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他就賴在後台不走了!

他甚至已經打算好了,等會兒謝幕,他也要上去混一下,嗯,就跟鳳鳴站在一起好了……

多麼美妙,多麼般配!他們不僅私下是朋友,還是商業夥伴,領域橫跨商界和文藝界。他們配合默契,合作無間,一個台前一個幕後,簡直就是新世紀獨一無二的絕美搭配!

妥了,今夜熱搜頭條就是這個了!

鎖了,鎖了!

今晚的節目安排是這樣的:陸清明先熱場,然後汪老獨奏,一群老藝術家合奏,後麵鳳鳴作為特彆嘉賓出場,徐老與另一位合奏,最後再是大合奏,結束。

這裡麵單獨一個拎出來都是名角兒,陸清明等三四位都是世界幾大頂級演奏廳轉遍了的,不管去哪兒都是C位,像眼下這樣一群人湊在一起的演奏會簡直千載難逢。

可如此隆重的盛會,最貴的池座票竟也才998,對比那些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流量們演唱會上動輒上千起步的門票,真的可以說良心白菜價,買到就是賺到。

工作人員最後一次跟嘉賓們確認情況,等到了亮琴的時候,整個後台都有片刻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朗第一個回過神來,聲音都發顫了,“老陸啊老陸,你可真舍得!”

當初我想摸兩把還讓你防賊似的擋著,各種呼來喝去,毫無尊嚴,可今兒你竟然悄沒聲的送人了?

徐老忍不住扶了扶眼鏡,又使勁眨了眨眼,這才不大確定的問:“這,這是陸老您收藏的掠陣吧?”

若隻是借用,依照陸清明那寶貝勁兒,肯定是要自己親自帶過來才放心。可現在這把琴卻在鳳鳴手裡,答案不言而喻:

陸清明把琴送人了!

果不其然,陸清明笑著點點頭,“這把琴我死守著無用,彈不出它的味道,隻能辜負了。倒不如送給有緣人,好歹能讓它有見天日的機會。”

眾人頓時發出陣陣低呼,真心實意的佩服起他的胸懷。

這可算是古董級彆了,陸老竟就這麼給了人?

饒是尚疆也不由得吸了口涼氣,頭一回真心實意的對陸清明低了頭,“陸老高義。”

陸清明和那十二把古琴的事兒他也有所耳聞,不過之前並沒往心裡去。

可玩收藏的誰不是牢牢捂在自己手裡?頂多給人炫耀一回,就算死也恨不得一並拖到地下陪葬……

千金難買心頭好,尚疆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要是換成自己,恐怕寧肯把琴砸了燒了,卻是斷斷不肯給人的。

鳳鳴衝大家微微頷首,鄭重承諾道:“我必然不負所托。”

既然應了,那就必須做到。

一周前,陸清明親自帶著琴上門,聽完他的來意後,震撼之餘的鳳鳴甚至非常認真的思索了足足兩秒鐘:

再把人攆出去,裝什麼都沒發生的行不行?

她這輩子最想推脫的就是責任了!這怎麼還有送上門的?

“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把琴也是您的心愛之物,我不過是去客串一回,大不了借彈也就是了,怎麼能收呢?”

陸清明意外的堅持,“知音難遇,伯樂難尋,寶劍還得贈英雄。這麼多年來我搜集這些古琴,本意還是為了保護。它們被做出來可不是為了擺著看的,琴要響才會活,我醫得了君子,卻治不了它。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卻不料天無絕人之路,叫我遇見了你,既然如此,又怎麼能叫明珠繼續蒙塵?”

鳳鳴還是推辭,“太貴重了。”

這裡頭飽含著陸清明一番心意,重若千鈞,叫她陡然生出一種無法承受的彆扭。

她歎了口氣,“陸老,您知道我是不會加入古琴協會的。”

鳳鳴寧可戲弄小人,卻半點也不願辜負君子。

陸清明卻笑了,“這個無所謂,隻要我知道它遇見對的主人了,你不冷落了它,這就夠了。”

說著,又看向古琴掠陣,眼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慈愛和釋然,“我也算對得起它了!”

鳳鳴微怔,“您真是叫我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陸清明哈哈大笑,兩隻手在膝蓋上拍打幾下,忽然像個孩子似的活潑而充滿期待,“回頭記得把那首曲子給我們看看就夠本了!”

鳳鳴失笑,“這不一樣。”

曲子到了陸清明手裡就等於公開,可這把琴,卻結結實實成了鳳鳴的個人財產,哪裡能一樣呢?

陸清明此人,著實是位少有的真君子。

再回到首都劇院的後台。

幾乎所有人都在佩服陸清明的時候,汪老卻越發對鳳鳴反感了。

在他看來,陸清明這是走火入魔,被一個巧舌如簧的商人、女騙子下了套!

多好的琴啊,怎麼能落入市儈小人之手?

完了,全完了!

這把琴完了,陸清明這傻老頭子完了,不久的將來,恐怕這古琴協會也要完了。

資本入駐,還能有好嗎?等到那時,裡裡外外充斥的必然全是銅臭,藝術的清新必將蕩然無存。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是個專業的琴師,知道演出前心態和氣氛最重要,倒不好再說什麼,可就是這口氣,也足夠叫眾人的歡笑戛然而止了。

汪老的身形好像都忽然佝僂了。

他倔強的遠離人群,一個人孤獨的站在大幕後麵,垂著兩隻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手,乾瘦的脊背奮力挺得筆直,好似堅守在荒涼大漠邊緣的最後一棵樹。

也不知怎麼的,最煩他的田朗忽然就氣不起來了。

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張了張嘴,小聲的罵道:“這倔老頭子……”

徐老有點擔憂的看向鳳鳴,還沒出聲呢,鳳鳴先一步擺了擺手。

這一個動作就叫徐老全明白了。

合著人家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計較。

鳳鳴確實沒想對這個姓汪的老頭兒怎麼樣。

她曾是史書上殺人如麻的鐵血女帝,也曾造就流血漂櫓的慘案,但她自認沒錯殺過一人!那些死去的,全都罪有應得。

通敵叛國,徇私舞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那些人的錦衣玉食是踩著平民百姓和邊關將士們的屍骨換來的,他們既然吃的心安理得,就該知道有被挫骨揚灰的一天!

所以她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所以她的朝廷凝而不散,所以她周邊鄰國俯首稱臣……

以前的女帝沒有濫殺的習慣,現在的鳳鳴也不會隨意遷怒旁人,開明的領導者總需要常人難及的開闊胸襟。

說到底,這不過是個堅守到了偏執的可憐老頭兒罷了。朝廷上沒有嗎?多得很,不稀罕,不在意。

陸清明的發揮一如既往的出色,音質渾厚,氣質中正,令人肅然起敬。

一曲畢,掌聲如雷,回蕩在演奏廳內久久不散。

他今天發揮的很好,不管是技巧還是所表達的情感都無可挑剔,鳳鳴幾乎是下意識要說賞了,話到嘴邊才想起來今非昔比,這個字對上這樣的老藝術家堪稱侮辱,隻好默默鼓掌。

後麵群演上場,準備中的鳳鳴還抽空往台下看了眼,結果就發現池座裡一群熟人:

西林、王文德、莊群飛、安然……還有一堆亂七八糟也不知什麼時候認識的人,簡直如同大聚會。

而最詭異的是,這些人分明相互認識,而且就連動機也都是同一個,彼此間竟幾乎沒有任何交流?!難言的尷尬在演奏廳中傳播。

也不知顧青亭怎麼跟劇場溝通的,這會兒竟然又乾回老本行,站在過道上操作攝像機,專注的樣子幾乎閃閃發亮,看上去分外動人。

他這幅堪比模特的長相和氣質,混在一眾攝影師中尤其鶴立雞群,附近好幾個女觀眾都忍不住偷瞟

鳳鳴上場的時候,整體氣氛比較兩極化:

池座裡專門過來捧場的漫天叫好,其他地方掌聲稀稀拉拉,對比格外鮮明。

女帝從不會簡單的惱羞成怒,因為那對自己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反而會讓事情更麻煩。

真英雄,從來隻憑實力打臉。

幾個音節挑出,如一串響箭穿雲直上,銳利卻不刺耳,隻覺振聾發聵。

演奏大廳裡瞬間鴉雀無聲,隻剩下盈盈不散的尾音。

顧青亭嘴巴微張,眼睛圓睜,隻剩下拍攝的本能。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鏡頭裡的鳳鳴整個人簡直像在發光!

就連後麵的陸清明也跟著抖了下,腦袋裡嗡的炸開一聲,有什麼陌生的情緒從內心深處嗖的竄起,沿著尾椎骨一路朝上,灑下無數雞皮疙瘩和戰栗,最終都在後腦勺爆裂開來,蔓延到四肢百骸。

有那麼一會兒,他大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也什麼都不能想,隻是不由自主的跟著琴聲走。

這首曲子開頭就很激烈,後麵更是猶如雲端穿梭,如一隻有著尖銳爪牙的巨鷹翱翔天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世間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艱難險阻都朝它湧來,但卻阻擋不住它飛翔的翅膀……這不是之前鳳鳴彈奏過的曲子。

他欣喜若狂,雙手發抖,有些神經質的喃喃道:“新曲子,又是一首新曲子!”

比保護古琴更難的是修複古代曲譜,至少前者還有跡可循,但後者,卻難如登天。

他們不僅要琢磨某段時期、某個地域的樂理特征,還要深入分析時政背景,甚至是作曲者的創作習慣和當時的心情,綜合擠壓之下,能成功複原的古曲寥寥無幾。

但是認識短短數十天以來,這位鳳總不僅展示了高超的技藝,甚至還演奏了兩首古曲!

兩首,足足兩首,要知道他們過去三年內才複原了四分之三首!

假如這兩首曲子成功公開,必然轟動整個古典音樂界!

心潮澎湃間,曲子已經接近尾聲,那曆經風雨的巨鷹也迎來暮年。它的翅膀拍的不如以前快了,飛的時間也沒有以前久了,但它還是毅然決然的張開雙翼,直入雲霄!

它飛的那樣高,高的仿佛能觸碰太陽,再也沒停下。

待體力耗儘,巨鷹用儘畢生力氣啼叫一聲,筆直墜落!

一直到尾音漸漸消散在空氣中,演奏廳還是死一般的沉寂,又過了幾分鐘,也不知是誰,率先帶頭鼓掌。

再然後,狂熱的掌聲從座位席各個角落響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終於從零星水滴彙成一片汪洋!

口哨聲,歡呼聲,鼓掌聲齊名,熱烈的氛圍簡直要掀翻整座建築的屋頂!

陸清明等人也是心潮澎湃,激動地老臉通紅,一邊鼓掌一邊又羨慕又驚訝的看著陷入狂歡的觀眾。

“這可是今兒最大的歡呼聲了。”

“嗨,沒得說,配得上!”

鳳鳴三次謝幕,可掌聲一次比一次響亮,許多觀眾甚至起立,為他們之前盲目的詆毀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