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澄出生不久,她的母後就死了。
可卻不是死於難產,而是被人刺殺......
說來倒是心酸,她的母後拚死把她生下來，熬過了難產時最危險的時候,度過了生產後最虛弱的時候,卻被南靈族派來的刺客,一劍戳中了心窩。
所以顧之澄從來都不知道她的母後長什麼樣,宮裡就連一張母後的畫像,也沒留下......
而關於父皇，顧之澄的記憶也很模糊。
......因為她長到五歲,也隻見過父皇幾麵。
父皇似乎不太喜歡她，每次翡翠姑姑抱著她去父皇麵前討喜時，父皇總會皺著眉瞧一瞧她,然後平靜地移開目光，淡聲讓翡翠姑姑抱著她走。
她沒有母後疼愛,便想與父皇多親近一番。
所以她總是趁翡翠姑姑不注意時，偷偷溜到父皇的清心殿外，蹲在窗牖外的牆沿下。
雖然不敢讓父皇發現,但能聽到父皇的聲音，知道他在做什麼,就好像已經與父皇親近了一般。
不過父皇也和她一樣，似乎總喜歡偷偷溜出去。
又與她不同，父皇是每隔幾個月才溜一回，但這一溜就是數十日......
偶爾她聽到父皇身邊伺候的田公公在殿內念叨著,似乎父皇是去南靈族了。
五歲的顧之澄不大明白，南靈族不是刺殺母後的凶手嗎？
......為何父皇非但不嚴懲他們，還總要跑去南靈族呢？
又過了兩年，八歲的顧之澄有了答案。
因為父皇娶了一位新皇後，是南靈族的公主......
顧之澄聽宮人說，父皇追了新皇後八年，才終於娶到她了......
顧之澄掐指一算，八年......？那不正是她母後死的時候麼......？
“......”顧之澄突然不喜歡父皇了。
恰好，新皇後似乎也不怎麼喜歡她。
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複雜。
父皇也是用這樣複雜的眼神看她。
本來年紀就小的顧之澄更加讀不懂這些複雜的情緒。
她索性也不去父皇的清心殿蹲著了。
......雖然父皇和新皇後不大喜歡看見她，但是吃穿用度一概都給她好的，也從來不會虧欠她什麼。
顧之澄獨自住在皇宮偏西南角的永吉宮，這兒開滿了杏花，又有翡翠姑姑悉心照料著，心情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不知自個兒做錯了什麼，讓父皇和新皇後都不喜歡，便索性不去想。
隻享受著春風花香，夏夜涼風，秋日碩果，冬雪皚皚，倒也自得其樂。
唯一不大喜歡的，就是宮裡太過無趣，再好的景色成日看著也覺得乏了，反而對那高高的朱牆另一邊是何光景，暗自期盼了起來。
春去秋來，又是兩年。
顧之澄十歲了。
而新皇後，也誕下了一個小皇子。
顧之澄生辰這日，恰好是小皇子的滿月禮。
許多大臣都受邀來宮裡觀禮，皇宮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為小皇子的滿月禮積極籌備著。
但除了顧之澄宮裡的人，似乎都忘了，今兒還是顧之澄的生辰。
待顧之澄如同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的翡翠姑姑瞧著顧之澄坐在杏花樹下的身影，心裡有些泛酸。
公主這樣懂事乖巧，模樣又好看，怎就不討皇上喜歡呢......
翡翠姑姑想不明白，但仍舊提起裙角走到顧之澄身邊道：“公主，今兒是您的生辰，您想吃什麼，隻管吩咐奴婢，奴婢去禦膳房的小廚房親手做給您吃。”
顧之澄抬起杏眼，瀲灩出細碎的光芒。
翡翠姑姑的手藝最好，她最喜歡，更重要的是......她覺得翡翠姑姑做出來的菜，有娘親的味道。
她沒有娘疼，沒有爹愛，自小護著她長大的，也隻有翡翠姑姑了，所以心裡早就暗暗將翡翠姑姑看成了娘親一般的存在。
顧之澄杏眸彎成月牙兒，嫩白的小臉在樹影疏離之中竟似發著光一般的好看。
“翡翠姑姑做什麼我都愛吃，便做些簡單的吧。”她不想翡翠姑姑太累。
翡翠也看明白了顧之澄的心思，笑吟吟的無奈著搖了搖頭，拎起紅木食盒踏出了永吉宮的大門。
顧之澄向來不喜歡太多人伺候，所以她除了貼身伺候的翡翠姑姑，宮裡也隻剩下了四五個宮人，這會兒都忙完了各自的活，不知一塊去哪歇息著去了。
空曠的庭院裡隻剩下顧之澄繼續在杏花樹下坐著，冬日暖陽融融照在身上，竟有幾分昏昏欲睡的味道。
顧之澄剛半眯起眼睛，忽然又聽到了腳步聲。
“翡翠姑姑，可是有什麼忘了......”顧之澄一邊說著話一邊睜開眼，還未說完，就看到了一個身穿淺墨色織錦軟雲服打扮貴氣的男子，正目光灼灼眸色深沉的看著她。
似深澤般的眸子裡，情緒翻湧如海，霧靄沉沉似淵，複雜得難以分辨。
說是男子，其實瞧起來倒顯年輕，明明模樣似少年清朗卓然，卻沒有稚氣的棱角，反而顯得很是成熟穩重。
顧之澄覺得他的視線太過灼熱逼人，瞧得她心裡怪怪的，便垂下眼去，不再與他對視。
視線下移，顧之澄發覺他的胸腔在起伏著，修長的指尖亦輕輕顫著，仿佛在壓抑什麼。
而他灼灼的視線還未偏移分毫，由始自終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能將她灼出一個洞來。
那目光似海，仿佛澆灌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和她父皇還有新皇後看她時一樣，讓她讀不明白。
可是又不太一樣。
因為那裡麵有一種叫“深情”的東西，是現在的顧之澄讀不懂的。
天知道陸寒有多想衝過去，將她揉進懷裡。
他從未想過，人能有經曆三世的時候。
第一世，他不知她是女子，與她針鋒相對，又因以為自己愛上了一個男子而活在無儘的自我折磨中，最後還誤殺了她，與她天人永隔，也跟著落得吐血而亡的下場。
第二世，他關於上一世的記憶是慢慢恢複的，而在相處的過程中，仍然不可救藥的愛上了她，折磨過，瘋狂過，幸而最後他得到了她，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霜雪白頭。
可他壽終正寢，閉上眼，再睜開，卻發現又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
正是顧之澄生辰的前十日。
他渾渾噩噩的醒來，卻發現一切都好似與上一世不大相同了。
這次，他不再是攝政王，而先帝也好端端的在其位謀其政，甚至還娶了一位新的皇後。
陸家依舊顯赫，他也依舊是王爺，卻不再如上一世那般擁有潑天的富貴權勢，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宮了。
他迫切地想要見到顧之澄，想知道她是不是也重新活過來了，想與她重新在一起。
可陸寒心尖卻是一直在顫著的。
他沒有這一世過去十年的記憶，這完全與上一世不同的光景，也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還有顧之澄這個人。
幸好，暗莊還在。
陸寒向來是個喜歡將萬事都籌備齊全的人，所以悶在屋子裡十日，將暗莊傳回來的消息全捋了清楚，這才趁著小皇子的滿月禮，入了宮。
當他知道宮裡並沒有顧之澄的時候，差點昏過去。
後來又聽說有一位小公主，是前皇後留下來的，名喚顧珵，他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而陸寒打聽清楚如今的新皇後是南靈國的公主，是先帝這些年多次去南靈國求娶才娶回來的後，心中又有了隱隱的猜測。
或許不止是他有上一世的記憶。
南靈國的公主，可能也在前皇後快要生孩子的時候有了上一世的記憶，才能遣南靈族的刺客刺殺了前皇後，讓先帝弄明白誰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又或許，先帝也有上一世的記憶。
......
這個無從印證，但陸寒知道，先帝想必是不喜歡前皇後給他生的女兒，自然也不會給她名字“之澄”這樣的好寓意。
陸寒幾乎是一步步揣著那絲微弱的希望顫抖著入了宮，他好害怕，怕這個世上沒有他的澄澄。
而後他又尋了個離開宮宴的機會，到了永吉宮。
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才推開了永吉宮的大門。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顧之澄，他再熟悉不過的她，正坐在杏花樹下打著瞌睡。
她還在。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