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溫柔(1 / 2)

A.D.500

可愛的小女孩啊。

我問你,亞瑟王是真實存在的嗎?

亞瑟王的死,象征著神代的結束。

在今天,以碎片的姿態,苦苦維持著神代最後神秘性的島嶼在坍塌裡重組。

這是,屬於人代的新生。

草葉妖精折斷了透明輕薄的翅膀,在烈風吹拂裡化為塵埃。

升騰上湧的海水伴隨著大量的光點,在波瀾起伏裡燃燒。

那是曾活在不列顛尼亞的自然妖精,那是護佑聖湖的仙女在坍塌裡沉睡。

以長生種的生命所鋪就出的夢幻美感,成為了最冷酷的仙境。

遙遠之處,島之主肆意的笑著,踮足站立在海洋之上。

她踏著深海之下的白堊之壁,踏著王城,塌著整個不列顛尼亞。

於洶湧的海水上狂舞。

一圈圈的旋轉裡,她裙擺飛揚如花。

摩根渾身逶迤出靈子。

她頭戴恒星的冠冕,踏碎的星光,在海裡漾出粼粼的波紋。

光的漣漪流成淚水,溢滿心湖。

她一邊落淚,一邊扭曲微笑。

摩根·勒菲,不列顛的‘島之主’。

不列顛尼亞是她的所有物,也是她的化身。

她終將隨不列顛的破碎,一同死去。

然而,明明知道會是這樣,又為什麼用儘一切也去毀滅呢?

破碎的理想。

素白高遠的王座,為子民獻上一切的王。

理想的怪物,被正確支配的一生。

她的姊妹,高潔正直的少女。

身著潔白的長裙,黑色的發帶束起她金色的頭發。

摩根趁手去觸碰那個易碎的幻影,而碎影裡的阿爾托莉雅,正瞧著她微笑。

每一次劍光的落錯裡,少女騎士裙擺飛揚,像盛開的白百合。

善良的,陽光下的笑臉。

她向複仇的魔女伸出手來――

‘王姐。’

‘我們一起。’

一身黑裙的摩根,與那理想的光影成為鮮明的對比。

她跪坐在撫摸不列顛的漆黑之海裡,身下洶湧著晦暗危險的潮水。

而她夢裡的少女騎士,卻連鎧甲都顯得純白。

湖色的眼眸那麼溫暖。

於是在那溫暖裡,摩根薄荷色的眼眸清冽出薄冰一樣銳利冷硬的情緒。

尤瑟王女的手指躺在黑色的海水中,水波微漾裡,愈發蒼白。

純白的少女騎士維持著完美到虛假的笑容,等待她的回應。

摩根深深地垂下頭去。

滿頭鉑金色的長發漂/漾在水裡,像無根的藻。

過去的星光在她的眼裡輪轉。

不列顛尼亞,不應該是讓人難過的地方。

她被譽為‘純白騎士姬’的姊妹,應該帶著笑容周遊不列顛。

做她願意做的事,成為想要成為的人。

永遠為了女性和孩子伸手而去,為了需要幫助的人而戰,作為一名騎士行走在理想的旅途裡。

因為率直善良的魯莽挺身而出,偶爾因為好心乾了錯事被凱責備,永遠在一旁攪混水的梅林讓事情走向變得奇怪。

摩根一直都在看著她。

溫柔,堅定,豁達。

可以因為一句話去給小孩子紮紙玩具,替小姑娘去喂兔子,幫需要養家的人去獵鹿。

即便不去拔出用以選王的‘必勝黃金之劍’,她也是永遠的少女。

是值得整個不列顛去憧憬的溫柔清貴。

王堅信著‘笑容’不是錯誤,背棄大山一樣沉重的責任,拯救了不列顛。

但是不列顛卻沒有為她做到任何一件事。

摩根深愛著不列顛,將其化為自己的東西,成為不列顛的‘島之主。’

摩根憎恨著不列顛,厭惡剝奪了阿爾托莉雅的‘人性’的國家。

被神明化的國王,絕對的正確令人產生恐懼。

摩根,阿爾托莉雅,不列顛尼亞。

她和她……他們。

都將在神代碎片的逝去裡一同死去。

摩根看見了。

遙遠之外,自後世來到這裡補正‘錯誤’的人類少年。

他高舉光輝,聖杯化作最明亮的太陽。

“――我乃無垢之人,坐鎮圓桌災厄之位。”

那聲音那麼嘹亮,激昂到足以喚醒太陽。

但他的聲音又那麼輕微,微小的仿佛隻是一聲歎息。

淚水滾出清澈的薄荷色,魔女在命運裡垂淚。

她向著自己所幻想的溫柔,遞過手去――

純白的少女騎士,微笑著牽住了她的手。

“王姐,我們一起回去吧。”

純澈,真摯。

摩根記憶裡的少女,眼底湖色,清冽如昨。

“阿爾……托莉雅……”

幻象的碎片落在摩根的掌心裡,握緊手掌後,於指縫裡露出微光。

連帶著島之主幻想中的純白騎士一起,重歸神代碎片的思念之中。

她們將一起在支離破碎的不列顛裡沉睡,直到連星星都毀滅的那一天。

三月溫柔的風。

小阿爾托莉雅柔軟的臉頰。

不列顛赤龍概念的化身,最溫柔的少女騎士,最威嚴的國王。

“……如果。”

如果她能夠一直隻是純白的騎士,就好了。

如果能夠不要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時代,誕生出這麼溫柔的人,就好了。

我的姊妹,我的阿爾托莉雅。

飄搖的小船搖晃在汪洋之中。

遙遠之處翻折著細長的葦草,被海水吞沒後,像無根的海草在水波裡晃動。

黑之聖母重歸純白,複仇結束後的她,一如凱所評價和記憶裡的那樣。

脫離於塵世的高潔,女武神一樣的壯麗堅毅。

薄荷色的眼眸,堅定不移的信念。

摩根在靈子熾烈的燃燒裡,眸光熠熠。

“卡美洛不應該存在,你的王權當屬於我。”摩根冷冷地嘲笑著,“尤瑟王老糊塗了,竟然將一切都壓在你這個愚笨的騎士小姑娘身上。”

以憎恨訴說出的高潔,威光明烈到不可思議。

“我無可救藥的姊妹啊――不論多少次,我都會向‘你’複仇!”

她哭著,她笑著。

深愛著,憎恨著。

謹以此身,化為複仇的魔女。

足以燒穿太陽的憤怒和愛恨,在靈子的逸散中消失殆儘。

Avenger,摩根·勒菲。

――重歸英靈座。

島之主的逝去。

不列顛尼亞最後的神秘性流逝殆儘。

雷聲漸漸隱匿。

隨著聖杯被奉還於天,人代的太陽代替了神代最後的**。

在撕裂雲群的光束裡,立夏看到了貝爾芬格真正的模樣。

栗子色的頭發,金色的眼睛,獸類一般豎直的瞳孔。

陌生的顏色,陌生的臉,隻有神色還是立夏所熟悉的怠倦感。

魔物微眯著眼眸,好像隨時都可以這樣睡過去。

金發碧眼,眼眸澄明如湖的,始終是亞瑟·潘德拉貢。

那位人王的清俊外貌,從來不屬於貝爾芬格。

他是來自深淵之底的,冠以‘怠惰’之罪的魔物。

他是來自神代最後一塊碎片的末代人王。

人王亞瑟的軀體躺在飄搖的小船中沉睡,他終將去往其他王所憧憬,卻隻有亞瑟王能夠抵達的理想鄉。

貝爾芬格的虛影,立在小船的遙遠之上。

靜好的藍天下,覆沒不列顛的海水洶湧動蕩。

海濤在聲嘶力竭的嘶吼。

魔物很安靜的回眸,很安靜的看著梅林撐著船,流淌去遺世獨立的理想鄉。

“島之主已成過去。”

一聲歎息裡,花之魔術師將這一事實昭告整個不列顛。

無論那些還活著的,或者已經死去的。

梅林的背影之後,浩浩蕩蕩地飛著自然的妖精。

妖精們用人類無法讀懂的文字,唱了一曲又一曲哀宏彌遠的詩。

關於黃金一樣的理想和正直溫柔的騎士精神。

花與劍與不列顛,在順流向理想鄉的路上永遠沉睡的王。

蟬翼一般透薄的,妖精們的雙翼。

於神代最後遺存的妖精們,追隨著搭在了永恒之王的小船,歸去理想鄉。

妖精們歌唱,一雙雙翅膀抖動出的氣流,恍若神的吹息。

他們的不列顛已成一片汪洋,在海濤洶湧裡死去。

立夏看到那海水的駭浪和陽光的平靜下,有非常非常多的人。

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他們的臉並不一樣,頭發的顏色和長短也不一樣。

他們穿著的衣物也不一樣,有身著鎧甲的,也有些穿著顏色單調的布衣短打。

他們都曾是不同的個體。

而現在,唯一完全相同的,是他們都已在海裡死去。

失去了一條腿的年長女性,安然地閉著雙眼,死亡之後,再也不用痛苦。

立夏記得這個人,她曾在白堊之壁下,遞給他一塊麥麩的麵包。

用以製作麵包的麥穀,是她的丈夫從城外運來。

他推著車,向一身騎士打扮的立夏,露出和藹的笑。

“啊呀呀……”男人向少年騎士打招呼。

“日安,今天是個好天氣。”

那時的立夏怎麼回應的呢?

啊,對了。

他說――

“是的,感謝今天的風和日麗。”

淳樸又真摯的,努力生活的人。

現在,他……就在少年旁邊的水流起伏裡搖晃,臉上還殘留有生前的憤怒。

刀/刃留下的痕跡,深刻的劃過他的左臉,在水裡泡漲到發白。

太陽潑下的金色裡,再向下去,是昏沉的漆黑。

漆黑的深水裡,起起伏伏的,一個又一個死去的人。

隨神代的殘片,一同死去的人。

依稀清朗的天空上,睜開一雙鎏金的眼眸,睫毛素白如雲絮。

似乎是什麼都看在眼裡,似乎又什麼都沒有放在心裡。

機械一樣冷硬,毫無情感的波瀾。那麼完美,那麼無暇。

注視了許久,直至眼睛都感到乾澀後,立夏移開自己的目光,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海水上。

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在風的安靜裡,連海浪也漸漸止息。

他想。

當海水都褪去的時候,就是亞瑟王的不列顛,徹底結束的時候吧?

在還殘留有潮濕氣息的土地上。

孤曠空寂,一無所有。

一切都重新開始的,新生的,人的世代。

亞瑟王終成理想,亞瑟王終成傳說。

他的王城在大地的顫抖裡碎裂,他的白堊之壁在潮水裡消融。

他的子民,在卡姆蘭之丘下,在海水裡死去。

但是,也並不全是死去的人。

汪洋之中,葦草一樣高高舉起的手。

白皙瘦小的指節,痛苦的扭曲著。

那是一隻屬於孩子的手。

少年看見波平浪靜了一瞬,貝爾芬格的虛影流下眼淚。

可立夏並不想看到他的眼淚。

於是――

“嗨!!”少年的手掌在嘴邊攏著成弧形。

他臉上揚著大大的笑容,燦爛如夏日天光。

那麼無所畏懼,意氣風發。

“永恒之王!”

沒有金色的頭發,沒有湖色的眼睛。

連瞳孔也不再是人類應有的,圓潤可愛的形狀。

就算這樣……

“也依舊,認可我為人王嗎?”貝爾芬格在微笑。

人類少年在貝爾芬格的後方,歪了歪頭。

他隻是看著魔物,沒有出聲。

“你贏了。”魔物認可道:“當然,輸給你從來都不丟臉。”

“我可愛的,人類的小孩子。”

魔物在他碧藍的注視裡,一敗塗地。

這麼純摯又固執的人類少年,怎麼能讓他失望呢?

漆黑的海麵。

孩子幼嫩的小手,像一朵開在淤泥裡的花。

魔物猶豫了一瞬,還是握上了那隻手。

他握緊了,作為亞瑟王時,僅剩的子民。

她還能認得出他嗎?

那被他們,奉為永恒的王。

女孩被向上的力量,拉扯出溺亡的陰影。

她身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在海水的浸泡裡發白。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貝爾芬格。

幼小的女孩子,被魔物擁抱著。

一片溫暖的光,擁簇著她懸停在天上。

在這個高度,風冰冰涼涼的的吹著。

小小的女孩,畏懼著高空,她下意識用手攥上貝爾芬格的衣襟。

她握了滿手的光,一片虛無。

暖暖的光落在她濕漉漉的發頂,是貝爾芬格的手掌。

安心後,女孩四下張望。

海水下全是溺亡的人,一雙雙蒼白的臂膀高舉,非常僵硬的,死亡的溫度。

很多熟悉的臉,隻有她還活著。

這真的,是末日一樣的光景。

但是――

“……您是夢,是光。”是絕望裡,不死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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