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些人裡,唯一能夠使用魔術的人。
立夏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兩眼裡斯掌心裡綻放的光,以及浮在他麵前的魔紋。
“之後的時間裡,請多多關照。”少年微微躬身致意。
“是!歡迎來到西岸的地下居所。”裡斯以很小的幅度展開雙臂,歡迎少年的到來。
他手上,魔力的光從未停止,一直在運作著,守護這處不大的庇護所。
裡斯是施術者,但是與所使用的精妙魔術不同,魔力運轉的方式形容為粗暴都顯得客氣。
頭頂上方不斷有黑色的沙粒,脫離魔術網的隔閡往下漏著,吧嗒吧嗒的。
顯然,這個人大概率是個隻進行了粗糙學習後就被趕鴨子上架的人。
這種狀態,立夏再了解不過。
立夏拍了拍肩膀上的沙子,安順的任由伯爵為他整理頭發。
他按照有些局促的裡斯所說的,坐在那塊還算乾淨的地麵上。
“說起來。”少年微微抬頭,指了指上方,“不填補起來,真的沒問題嗎?”
空空的大洞,將地底的世界,鏈接天上。
“對、對不起。”年輕人的額頭上冒著虛汗,他艱難的回答道:“我有在努力,但是……”
“來了。”立夏神色一肅,他開口打斷提斯,望向孔洞的上方。
月光鋪落下來的柔和光暈,暗藏著溫柔的殺意。
在人們對危險尚還懵懂之時,將他們的生命吞噬殆儘。
無聲的,月亮的光束衝擊而來。
層層熱浪倒灌進入,扭曲蒸騰的空氣漾出圈圈的波紋。
立夏隔著那些在灼熱裡扭曲的氣流,看見了人群裡恐懼的神色。
以及,名為‘裡斯’的青年人,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他琥珀色的眼眸裡,被恍惚填滿,漸漸走向崩潰的邊沿。
“裡斯大人……?”老人的聲音顫抖著,她拄著一節木頭,顫巍巍的伸手。
回應這聲呼喚的,我青年人摔到在地的悶響。
他一屁股跌在地上,失去了起身的力量。
“怎麼了?你還好嗎?”立夏伸手,想去攙扶他,卻看到提斯身邊的人已經動作利落地把他扶起,於是就收回手。
他們頭頂上方的巨大坑洞遲遲無法填補,甚至更加寬闊的擴散開去,簌簌的落著漆黑的沙。
立夏的神色愈發嚴肅起來,問他:“還需要多久?”
“……”
提斯頭上冒著虛汗,好半晌後,緊咬著牙關回道:“完了。”
他雙手一直維持著的魔力運作,終於還是消散了,連微弱的光都無法維持,人群頭頂上方的護持魔紋漸漸崩毀。
大片大片的黑沙掉落,有小孩子在哭。
老人撐著身體,停止顫抖,她舉起那節充當手杖的木頭,狠狠搗在地麵上。
‘咚’的一聲,如重音的鼓點。
即使她自己也那麼害怕,不安,絕望。
在混亂裡遺失嵌有綠鬆石的手杖,那就撐著木頭。
即使年邁衰老,也要挺直脊梁。
因為――
“站起來!”老人出言嗬斥著神經恍惚的裡斯,“人類是神之子!”
“傳承著神明力量的你,怎麼能向異邦的偽物屈服!”
‘咚’
又是一聲木杖敲擊地麵的聲音,老人的呼吸非常沉重,目光也是。
大山一樣的自尊和期待。
“記得‘拉’的目光,不要忘記那位殿下的信任。”
她獨自走向沒有火焰的無光之處,鎮靜的不可思議。
老年人特有的混濁眼眸裡,竟是不可思議的清澈,坦然的走向死亡。
“我太老了。”她留給年輕人們一個背影,儘管儘力的挺直背脊,也依舊顯得佝僂。
時日無多。
立夏所看到的人群裡,隻有這麼一位老人。
恐怕之前的那些,也已這樣的方式死去。
名為提斯的青年,眼角溢著淚水,卻不敢哭出聲。
就像一直以來的怯弱一樣。
老人坦白而直率,歎息著說出:“帶著孩子們離開吧,提斯。”
“不、我……我沒有您隻會一事無成。”他掙紮著,向那道背影伸出手。
然後,順著自己的指尖,看到無法挽留的注定。
“今後,你長大了。”即使在最後,她也依舊是嚴厲的,“為了未來,握緊你手中的力量。”
“不要鬆手。”
老人走向遠光之處。
那關於信仰和太陽的一生,將被壓在漆黑的地獄之沙裡。
提斯散亂的目光愈發混濁。
明明是不想要任何人死去,才向法老自我舉薦。
結果到現在,也什麼都沒能做到。
提斯撿起老人遺落的耳墜,深深的埋著頭,這將是唯一還活過的證明。
他流著淚,努力將魔力灌注進土地深處。
飆狂的熱浪在奔湧,他感覺上方的空氣在燃燒。
於是臉上滑下的,不知道究竟是汗水還是眼淚。
立夏熟悉這樣的神色和疲憊,重壓裡產生的絕望感,什麼都無法做到的自我否定。
渾渾噩噩的一味向前,以至於迷失懵懂的目光。
他有些生氣,卻不是針對提斯而來。
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過去的影子。
那些曾想過自暴自棄的日日夜夜。
“給我――站起來啊!”
一聲帶著怒火的高喝裡,提斯看見一道背影。
不高大,不強壯,甚至略顯消瘦。
那個人沒有成年,沒有完全長大,看起來還是個能繼續長高的少年。
就是這樣,略顯無力的人,毫不猶豫的為了早已蒼老到無法挽救的生命,奔出了還算安全的地方。
一腔孤勇,絕不回頭。
他抓住了老人的胳膊,一心隻想要阻止她的死亡。
他深知對方無法逆轉的蒼老,和生命的枯竭。
他隻是,隻是沒法做到,就這樣看著這個枯瘦的背影。
孤寂沉默,且尊嚴的,走向黑暗的深處。
隻有一個人的逝去。
這不好。
所以,他想記住這個人。
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尊重,每一次的死亡,都並非毫無意義。
“啊呀……?”老人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緊接著露出釋懷的笑容,“回去吧,可愛的孩子。”
動蕩的黑沙與黃土,碎石在砸落。
她看向黑暗,自覺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在遙遠的西台長大,回到故鄉埃及,生活在尼羅河的下遊,見證人間神王的王權。
立夏和岩窟王,人類少年和他的英靈。
他們可以為老人擊碎迎麵而來的碎石,卻無法讓她避開每一粒沙子。
黑沙是有毒的,在風的呼吸裡擴散著。
老年人的身體狀態不如年輕的人,她說的不錯――‘太老了’。
彌留的模糊裡,老人對著眼前這個少年絮絮叨叨。
她說,他們這地下的一行人是‘希伯來人’。
是跟隨聖人摩西的指引,未來將會渡過紅海,前往神明所賜予的應許之地。
“嗯……”
少年握著老人枯槁的手,聲音很輕的回應著她的每一句話。
但是――
與老人所說的不同,立夏發現他們……這群人的膚色,是埃及人所特有的麥色,而非希伯來人的白皙。
立夏豁然睜大眼睛看著目光混沌模糊的老人。
他緊咬著有些發顫的牙關,對此,一字未提。
“彆難過,孩子。”老人歎了口氣,“我的眼睛早就看不見東西了,味覺也不靈了,我的耳朵聽東西有些吃力……這些,絕對不隻是這些該死的沙子的原因。”
“我隻是老了,隻是這樣。”
“……好。”
朦朦朧朧的光,是月亮的網。
魔物端坐高天之上,冷冷嗤笑。
暴風驟起,鳴雷落雨。
來自遠古的威能和震怒,在狂風和暴雨裡燃燒。
炸響的雷鳴中,老人最後得向少年發問――
“來自‘以後’的少年人,我問你……拉美西斯之名是否一直隨歲月流傳?摩西大人的仁慈,是否一直被世人所稱頌?”
她問,她說。
脊背筆挺。
就像是……灰塵一樣的,那些掩藏在曆史深處的驕傲,和不甘。:,,,,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