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琰魔艱難地擠出聲音:“我……不會……說……”
能說出這麼幾句像模像樣的普通話, 顯然都已經是費了他很大的力氣了,這要換個笨點兒的,頂多可能就隻會說一個字:“吃。”
荊酒酒:“……”
啊這。
白遇淮站起身:“我去吧。”
琰魔望著他的目光閃了閃, 不過雪白的麵孔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荊酒酒忍不住輕聲問他:“你會笑嗎?”
簡隨帆:???
我被抓著啊!
你們怎麼還聊上了啊!
其他人倒是悄悄鬆了口氣, 心說這位少爺還真不能小覷啊, 見了這種場麵都不害怕!看著他, 他們一時都心安了不少!甚至恍惚間還真生出了, 這妖魔鬼怪也能商量商量的荒唐想法。
簡隨帆人都傻了。
你們倒是看看我啊!
你們怎麼個個反倒鬆了口氣呢還?
這頭琰魔也似乎呆了一秒。
“……不, 會。”
太慘了。
比做鬼還慘。
連表情都做不了的。
我做鬼, 好歹還能擺出點猙獰的表情呢。荊酒酒心下道。
琰魔高高的個子站在那裡,像是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 他俯首看了一眼荊酒酒的模樣,抬起另一隻手,戳了下荊酒酒的臉……
荊酒酒不能當著這麼多人吃鬼, 所以趕緊往後躲開了。
琰魔看了看自己的手, 什麼也沒碰到。
他又問了一遍, 當初問白遇淮一樣的話:“你是……什麼?”
大家根本沒把荊酒酒往非人的方向上想, 他們隻傻傻地盯住了窗外。
哦豁。
他敢戳少年的臉, 白哥回過身來,臉都綠了。
管他是鬼還是鬼差, 一會兒不會打起來吧?
“你是什麼?”這頭荊酒酒反問。
琰魔沒有應答,但他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這才緩緩丟開了簡隨帆。
以他的身高,簡隨帆一落下去, 就覺得屁股摔青了。但滿腔的怒吼,都堵在了喉嚨裡。簡隨帆罵也不敢罵,打又打不過, 隻能自己忍了。
這簡直是他最黑暗的一天!
荊酒酒抿了下唇,隱約猜到了一點點琰魔的心思。
他曾經是幽冥之王,現在連收個供品都收得這麼艱難……
荊酒酒指了指篝火旁的一塊空地:“你要坐嗎?”
琰魔:?
如果他能做出表情的話,這會兒大概是茫然的。
從來沒有人,連鬼也一樣,他們都不會邀請閻羅王到自己的府中坐下。
琰魔頓了好一會兒,才遲緩地坐下了。
荊酒酒:“哦,你的身體比例是很正常的。隻是普通人的放大版而已。”
琰魔:?
其他人:?
咋地,您邀請他坐下,就是為了看他裹著的衣服之下,兩條腿究竟是怎麼長的嗎?
這時候“嘭”的一聲巨響。
工廠大門被老頭兒踉蹌的步伐撞開,他口中嚷著:“不,不……”身體卻又爬起來,朝著琰魔走了過去。
白遇淮先是看向荊酒酒:“問到了。”然後才看向琰魔,一下就神色冷淡了:“這個人,給你了。”
琰魔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他,不吃……老……”
您還挺挑食?
大家縮了縮身子。
我們年輕,不會是要吃我們吧?
琰魔轉過頭,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了荊酒酒的身上。
白遇淮就站在他的身後。
琰魔坐著的身形像是一座山,而白遇淮則像是能移山吞日的巨獸,他的眸光冰冷,開口絲毫不客氣:“你隻配吃他。”
一時間氣氛緊繃,其餘人忍不住微微戰栗。
那個老頭兒還在朝著琰魔靠近,嘴裡不合時宜地嘶聲力竭喊道:“為什麼是我?我在這裡守了好多年!更多的人都跑了……為什麼是我?”
老頭兒望著琰魔高大的身形,眼球驚恐地突出:“你找的供品不是我,不是我!你早就找到它了!它就在你的腳下!”
“艸。”攝影師忍不住罵了句臟話,“這人還真有點沒底線啊。”
老頭兒哪管那麼多,隻聲嘶力竭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眼看著琰魔低下了頭顱,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木柴。
老頭兒:?
印墨:“跟丁瀚冰的單線思維差不多,都以為腳下就真是腳下啊。”
丁瀚冰:???
琰魔抓著那根木柴,緩緩扭過了頭:“你在……愚弄……神靈。”
他話音落下時,地動山搖。
將工廠團團圍起來的白色身影口中發出嗚噫的聲音,那聲音綿長悠遠且冰冷森然,仿佛來自上古的幽冥。
“你許願,最寶貴的東西……”
“我拿…了…眼睛。可那是,假的。”
隨著說話越多,琰魔的聲音也漸漸變得越加流暢。
“我拿走…你的居所。可那是,假的。”
“我拿走腿,是假的。”
“什麼才是……真正的,你最,寶貴的,東西?”
“你……這個人?”
“不,不!是山,是地,是這裡……這裡!”老頭兒驚恐地大喊。
荊酒酒輕聲說:“不是了。它曾經是你最寶貴的東西,可現在不是了。所以也不是它。”
琰魔緩慢地應了一聲:“嗯。”
老頭兒傻眼了。
“是你。你最,寶貴的,東西,是你。”琰魔將他拎了起來,高高懸掛在了工廠的大門上。
竟是仍舊一口也不想吃,隻想將他活活風乾。
大地的震顫漸漸停住了。
黑色的陰翳似乎有驅散的跡象。
荊酒酒怔了下,突然彎下腰,輕撫了下地麵。
地下仍舊在瑟瑟發抖。
但慢慢地,慢慢地,它平和了。
琰魔立在那裡,也一動不動。
荊酒酒問他:“你飽了嗎?”
“沒…有。”
荊酒酒覺得他看上去太慘了。
於是他從旁邊撿了兩個泥偶,裡麵裝的都是小鬼。他問琰魔:“你要嗦一口嗎?”
琰魔定定地看著他。
白遇淮心頭酸得都能泡出一桶老壇酸菜了,但又不好出聲製止荊酒酒。
這是第一個不許願,就向他獻上供品的人,不,鬼。
琰魔垂眸,接過泥偶,滋溜一口。
荊酒酒:???
荊酒酒:“你怎麼這麼用力?不是說好的隻嗦一口嗎?你每個嗦一口就飽了呀!你怎麼一口,把它整個都嗦沒了……快吐出來還給我!”
琰魔呆了呆,隻好又原模原樣吐了出來。
“……”眾人抬手抹了把臉。
艸。
我人已經木了。
不就是鬼嗎?沒看見人家正和鬼談笑風生、愉快喂食嗎?沒事的沒事的。
白遇淮倒是輕挑了下眉,心底劈裡啪啦地放起了煙花。
被嫌棄了吧。
古老的東西,就應該留在古老的地界,出來戳荊酒酒的臉乾什麼?
荊酒酒:“等我下山給你燒紙錢、點貢香吧。”
下山?
琰魔:“嗯。”
白遇淮目光一閃。
我不酸。
我不酸。
……我為什麼不能吃貢香呢?
“好了,你們可以走了。供品你也拿到了。”荊酒酒說。
琰魔總覺得自己好像白乾了。
但是仔細想想,又似乎沒想出來哪裡不對。供品太老,太醜,是他自己不要的。
他那張平淡無波的臉上,什麼痕跡也沒有。
於是最後還是依著荊酒酒的話,緩緩轉身走了。
“這就完了?”攝影師恍恍惚惚地問。
荊酒酒:“嗯,完了。”“如果不完的話……”
攝影師心一提,心說不完的話怎麼辦?
隻見荊酒酒從帳篷裡拖出來了一個小背包,拉開拉鏈,從裡麵取出了兩尊神像。
兩尊神像被紅線纏得密不可分。
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它們身上有了一點細小的裂紋。那是互相用神力攻擊造成的。每當古堡的邪神即將要恢複時,就會被對方打,他氣惱之下無法,隻能按著對方再打一頓。
這一架打完,就又回到了快樂老家,得從頭畜養神力。
這一架又一架打完。
雙方都不知道從自己的信徒荊廷華、關岩身上,吸走多少氣運與信仰之力了。
荊酒酒摩挲了下他們身上的裂痕,臉色不變,說:“不完的話,我就隻有把他也綁一塊兒啦!”
其餘人:???
攝影師艱難地開口道:“您這是……四麵佛像?”
這玩意兒還能這麼捆?
荊酒酒隨口道:“都是邪神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季孟驚得往後退了退:“……我怎麼看見它好像動了下?”
荊酒酒:“是嗎?”
他把它們身上的線纏得更緊了一點,還把庭一大師的護身符全部掛了上去,然後才又塞回了包裡。
簡隨帆今天這一天下來,已經世界觀崩塌。
他恍惚地盯著那個包:“我不信……怎麼會有邪神?”
神佛之所以存在,是有信徒先相信了它們的存在。
哪裡來的東西?
竟然敢這樣冒犯他!
簡隨帆話才剛說完,年久失修的工廠上方,突然掉了一根鋼條下來,正砸中他的腦袋。
簡隨帆:!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他?!
其他人連忙又驚叫著去扶。
荊酒酒:“……”
真是……好欺軟怕硬一邪神啊!
簡隨帆這一砸,就出了血。
幸好天色漸漸變得明亮,大家趕緊就帶著他下了山,不敢再去回想什麼鬼差,什麼木偶……
而當他們剛走出礦山,奔向小鎮。
“轟——”
整座山轟然垮塌。
連腳下踩著的地麵,甚至也有了龜裂的跡象。
他們趕緊找到節目組,上車,再讓城鎮所剩無幾的人跟著離開。
他們的車漸漸駛遠。
大地的龜裂,很快蔓延向了小鎮,小鎮的一半房屋倒塌,另一半卻完好地留在了那裡,煙塵飛揚間,好像一道高大的人形,緩緩在天地間散去了……
荊酒酒回頭望了一眼,再回過頭來看白遇淮。
白遇淮被他看得心跳快了快,抿唇問:“怎麼了?”
荊酒酒小聲道:“如果我在古堡再等上一個七年,兩個七年,三個七年……我會比它更慘吧。”
白遇淮的心跳一下按住了,心臟像是被一雙手驟然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