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風師平地起風沙(1 / 2)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19891 字 3個月前

他這最後一句, 當真是極為難聽, 謝憐有意無意朝前走了一步,攔在了三郎麵前。值得您收藏 。。見狀,扶搖顏色更厲, 道:“太子殿下,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什麼身份?”

謝憐緩緩地道:“我是什麼身份, 我比旁人都要清楚。”

扶搖道:“那你怎麼到現在還敢站在他旁邊?!”

謝憐誠實地道:“因為……站在他旁邊就沒有蛇會來咬。”

“……”

聽到這個回答, 三郎“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扶搖的臉則是更青了, 道:“你……”

青著青著,他的臉忽然變成了純黑色。不光是他的臉, 謝憐整個視線都變成了純黑色。

原來,扶搖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間, 儘數熄滅了!

謝憐聽到三郎哈哈笑了兩聲, 道:“廢物!”, 便將他肩頭一攬。隨即, 謝憐聽到二人上方傳來一陣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聲,仿佛暴雨打在傘麵之上。

不消說,必然是那一陣紫紅的蛇雨再也沒有了攔截的屏障,瘋狂下落起來,而這一把傘撐在上方, 將蛇雨儘數擋下,謝憐聞到一陣極為濃鬱的血腥味,待要動作,三郎卻道:“彆動。沒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過來。”

他語氣篤定,前一句低且柔,後一句卻是帶上了一些傲慢。謝憐本也不擔心,但聽到那邊傳來扶搖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澆了個滿頭,道:“三郎!”

三郎立刻道:“不要。”

謝憐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說什麼?”

三郎道:“你儘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這時,兩人側前方傳來一聲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趕緊讓它們咬我一口給個痛快,這樣算怎麼回事?”

半月道:“不是我!”想來是刻磨被砸醒了,發現自己正浸在無數條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認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來。謝憐道:“扶搖,你還能點火嗎?再點火!”

扶搖咬牙切齒地道:“你旁邊那個東西,正在壓製我的法術,不讓我點火!”

謝憐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沒有。”

謝憐道:“我知道你沒有。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線索鎖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沒有壓製他,這不就說明,這坑底還有第六個人?!”

扶搖道:“哪有什麼第六人,根本沒人從上麵下來過!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這時,隻聽半月道:“是誰?”

謝憐道:“半月你怎麼了?可是有人到你那邊去了?”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聲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還是失去知覺,謝憐又道:“半月怎麼了?”

扶搖還在與那陣蛇纏鬥,短暫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著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詐誘你靠近!”

若是換個情形,謝憐也會覺得多半有詐,然而這半月關在上天庭諸位之中諱莫若深,靈文又多加叮囑,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偏生在這當口上出了事,若這坑底當真多出了一個人,隻怕,就是來封口的!

謝憐道:“不一定。先救她!”說著便要衝進那蛇雨之中去,卻聽三郎在他耳邊道:“好!”

謝憐隻覺一隻手攬著他的肩,瞬間帶著他飆了出去,猛然醒悟,這少年竟是一手撐傘,一手攬他,前進攻擊。黑暗之中,銀光閃爍,叮叮當當,突然,一聲刺耳的刀劍相擊聲劃破眾人耳朵。

三郎“哦?”了一聲,道:“當真有著第六人。有趣。”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麼武器,但是,此時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確實和一人正麵交鋒了!

對方一語不發,謝憐聽到利劍破風之聲,想來是又出擊了。時不時有炫目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然而都是轉瞬即逝,照不亮對方麵孔。謝憐側耳細聽戰局,卻感覺手腕上的若邪越纏越緊,他隻得低頭道:“不要害怕,你放鬆一點,放鬆一點。”待若邪放鬆了一些,又揚聲道:“半月,你還醒著嗎?能回話嗎?”

那邊無人回話。扶搖道:“也許你們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謝憐道:“不,在打的這個不是半月!”

同樣是在黑暗中對戰,打刻磨時,三郎輕輕鬆鬆猶如戲耍對方,這一場,卻稍微認真了一點。對方武力極為了得,運用兵器得心應手,而半月身材瘦小,光看手臂也知道力量和武器非她所長,因此絕不可能是她在和三郎打鬥。扶搖卻嗤道:“這種出賣自己國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無分彆,你究竟是為什麼還相信她?”

謝憐道:“扶搖,你能不能彆突然這麼急躁?你……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扶搖又是一掌,轟飛了數條蠍尾蛇,道:“我說你究竟是為什麼這麼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邊那個東西一樣。”

謝憐道:“不,我說的不是這一句——你說宣姬。你提到宣姬!”

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謝憐簡直不能相信,他居然到現在才把這些東西聯係起來!

他道:“住手吧!沒必要再藏了,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聽他這麼一喊,那刀劍相擊聲停滯了片刻,隨即繼續。謝憐也不著急,道:“你覺得,我說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是在詐你嗎?小裴將軍?”

扶搖道:“你在對誰說話?小裴將軍?彆是瘋了吧。小裴將軍何等身份,他一下來,誰會不知道?”

謝憐道:“你說的很對。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親自下來呢?”

黑暗之中,兵刃相鬥之聲,戛然而止。

謝憐也微微屏息凝神,沉聲道:“我發現得已經很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應該想到的。

他知道半月關將近兩百年來都不斷有東西在作亂,從來沒有哪位神官理會過,大家也都不願意提,就一定是有一位或者幾位神官在壓著這件事。但是因為他對各位神官都不熟悉,不敢胡亂猜疑,就沒有大膽去推測,到底會是哪一位神官。

還是扶搖提到女鬼宣姬,才提醒了他。一提到女鬼宣姬,難免會聯想到裴氏二將。北邊是二位裴將軍的地盤,而扶搖曾隨口提過,小裴將軍飛升前,做了一件事:屠城。

屠的是什麼城?

極有可能,就是半月古城!

這種事情,在上天庭神官裡並不見怪,要成事,誰還不得流點血?可畢竟屠城也不是什麼特彆光彩的事,若是流傳得太廣,難免對吸收新信徒有影響,因此,在飛升之後,往往要稍作遮掩。是以,雖然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卻大概不清楚個中詳情,或者也不大想細究。畢竟,如果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誰會想沒事挖彆人的老底,得罪人家背後的靠山呢?

謝憐緩緩地道:“那土埋麵說,我們這群人裡,有一個人五六十年前就在了。這句話,我原本懷疑可能是他為了誘騙彆人靠近而撒謊,但是,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在這一群人裡,我之前最懷疑的就是你。商隊跟著你走,你想把他們帶到哪裡都可以;我在半月國生活了幾年都沒見過蠍尾蛇,而你們隨便找個地方避風沙,卻恰好就遇到了這種罕有的毒物;我讓你跟我們一起出發去找善月草,臨走之前你還特地給其他人指路,告訴了他們半月古城的方向,好讓等不到我們回來的其他人也能自行前往;剛才在罪人坑上,我分明已經說了有事我會先上,一貫冷靜的你卻還是突然跳了下去,毫無意義地送死。”

頓了頓,他才道:“你行為如此詭異,處處透著不合理,而我卻到現在才發現你是誰,真的已經是很遲了,對嗎?小裴將軍,或者說,阿昭!”

一片死寂,半晌,才終於有一個聲音冷冷地道:“你就沒有想過,也許那土埋麵說的是你身邊的紅衣少年嗎。”

話音剛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亮光之下,照出兩道正對峙著的血色身影。一個是紅衣的三郎,已經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著了;另一個,則是一名布衣青年,還將一把劍橫在身前,未曾放手。

因這布衣青年周身是血,看起來竟也像是穿了一身紅衣,他麵容冷沉,肩頭扛著一人,果然是那青年阿昭。

其實,無論是小裴將軍本尊,還是阿昭,臉上那種平淡無波、冷靜過頭的神氣,始終沒有變,隻是,謝憐從未往那方麵去想,才沒把這兩人聯係到一起。

他肩頭扛著的,正是半月。放蛇出來,恐怕原是想趁亂帶走半月,然而,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便沒再有製造混亂的必要了,四周的蛇流和從天而降的蛇雨停止了肆虐,他則一手收了劍,另一手把他扛在肩頭的半月輕輕放了下來。一旁的刻磨愕然道:“你是誰?你不是已經摔死了嗎?”

阿昭一點目光也沒有分給刻磨,仍是緊緊盯著三郎,極為警惕,隻用半月語說了一句:“刻磨,你真是過了幾百年都沒有變。”

也許是這平淡得令人火大的語氣過於熟悉,刻磨聽了後,黝黑的臉上瞬間洶湧了憤怒之色:“……是你!!!裴宿!卑鄙的中原人!”

若不是捆仙索牢牢綁著他,隻怕他早就衝上來拚命了。

難怪那時候,一群半月士兵罵人的話裡夾雜著“婊|子”,想必並不是在罵謝憐,隻因為同是中原人,他們便想到了攻城的裴宿,再聯想到半月,順便把她給罵了。

謝憐道:“半月是不是教過你怎麼操縱蠍尾蛇?”

他之前就在想,那些出去咬人的蠍尾蛇,如果當真不是半月指使的,又沒有原因能解釋為什麼突然不聽話了,那就隻能解釋為,還有一個人,也會操縱蠍尾蛇了。

因為一共有兩個人分彆在操縱不同的蠍尾蛇,所以另外一個人指揮的蠍尾蛇,當然不會聽從半月的命令,這原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裴宿道:“她沒有。但她如何操縱,我儘可自己學。”

謝憐點了點頭,道:“畢竟小裴將軍聰慧過人。沒猜錯的話,你們應該認識很多年了吧。”

半月小時候受半月孩童排擠,隻有漢人的孩童與她玩得很好。而那許多孩童,他雖沒法個個都記住,但也隱約記得,不少都是駐守邊境的軍中子弟,長大後,大多數也都會參軍。也許,裴宿就是中一個。否則,不能解釋生性陰鬱、不善交往的半月為什麼會突然和一個敵國的將軍認識了,並且肯通敵。這隻是一個猜測,然而,看裴宿的反應,似乎並沒猜錯。

謝憐道:“半月當真給你傳了消息,串通了你,打開了城門?”

裴宿道:“當真。”

那邊刻磨啐了一口,兀自罵道:“卑鄙的裴宿。解開繩子,讓我再跟他決一死戰!”

裴宿冷然道:“第一,兩百年前我們決一死戰過了,你已經輸了;第二,請問我哪裡卑鄙?”

刻磨大聲道:“要不是你們兩個串通起來,裡應外合,我們怎麼會輸?!”

裴宿道:“刻磨,你不要不肯承認。當時我雖隻帶了兩千人,但這兩千人自始至終都是穩勝你四千人。無論城門開不開,你都輸定了。”

謝憐忍不住心想:“麾下隻有兩千人便被派去攻打一個國家?這小裴將軍為人時,在軍中莫不是比我還受排擠??”

他雖然覺得裴宿不會說謊,但也覺得奇怪,道:“既然你是穩勝,又為何要與半月串通?”

裴宿不再理會刻磨,用漢話道:“為了讓我屠城。”

聞言,除了刻磨,在場其他人皆是一怔。謝憐雖奇怪,但愈加心平氣和,道:“什麼叫為了讓你屠城?既然你已經要勝了,又何必非屠城不可?”

裴宿道:“就是因為我們快勝了,所以才非屠城不可。因為,在攻城的前一晚,許多半月人的家族首領聯合起來召開集|會,秘密約定好了一件事。”

聽到這裡,謝憐已預感他要說的原因,也許會令人瞠目結舌,更加凝起了精神,道:“什麼事?”

裴宿緩緩地道:“半月人生性凶悍,又十分仇視中原人,就算知道自己快輸了,也不肯認。整個半月國的男女老少都做好了準備,要儘最快速度,趕製一批東西。”

謝憐已經隱隱猜到了那是什麼,但仍不能確定,而裴宿吐出的,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東西:“炸|藥。”

裴宿一字一句道:“他們打算,萬一城破敗北,就讓國中居民身上藏著這些炸|藥,立即從各個方向分散潛逃,流入中原,專門混在人群眾多之地,伺機暴|動。也就是說,即便他們自己死,也要拉上更多的中原人死。即便他們亡國了,也誓要攪得亡他們者的國家不得安寧!”

謝憐立即轉向刻磨,用半月語迅速複述了幾句,問道:“這是真的嗎?”

刻磨毫無掩蓋之意,大概也不覺得有什麼錯,昂首道:“真的!”

聞言,三郎挑起了一邊眉,道:“歹毒。歹毒。”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這句是用半月語說的。刻磨怒道:“歹毒?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我們歹毒?若不是你們打我們,我們又怎麼會被逼到這一步?你們毀了我們,我們也同樣報複你們,這有什麼不對?!”

裴宿卻冷冷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不如我們從頭清算?”

他微微側首,道:“半月人在邊境一帶無理取鬨過多少次?半月國惡意攔截了多少中原去往西域的商隊和旅人?你們明知自己國中有馬賊專門攔道打劫大肆屠殺漢人,卻刻意包庇,漢人派去圍剿盜賊的士兵反而被你們以越界侵|犯為由殺儘。歹毒嗎?”

他雖然語速不快,語氣也並不激動,但不知為何,字字聽來有尖銳之感。刻磨道:“那你們呢?怎麼不說你們先強行霸占我們的國土?”

裴宿道:“兩國交界之地原本就曖昧不清,如何算強行霸占?”

刻磨道:“兩邊早就已經劃分過地盤了,是你們不遵守諾言!”

裴宿道:“當時的劃分一說隻有你們一方承認,我們又何曾承認過?你們所謂的劃分無非是荒漠全歸我們,綠洲全歸你們,可笑嗎?”

刻磨怒道:“綠洲本來就是我們的,從來都是我們的!”

雙方各執一詞,光是聽著他們這般撕扯,謝憐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這番爭執,令他想起了兩百年前在夾縫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日子,仿佛臉又隱隱作痛起來。裴宿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和刻磨繼續交流下去,一掌揮出,再次將刻磨打暈過去,對謝憐道:“所以,你看。”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這世上許多事,根本不可能說得清楚。隻能打。”

謝憐歎了口氣,道:“我同意你前麵那句。”

三郎則道:“嗯,我同意後麵那句。”

謝憐望向一旁垂著頭坐在地上的半月,注視了片刻,回過頭來,道:“我說不準誰對誰錯,不說了。不管半月是為什麼開門,開了,就要承擔責任。所以她被一群士兵吊死在了罪人坑上。人一死,也都完結了。”

裴宿又恢複了那副無波無瀾的神情,道:“是。”

謝憐道:“生前如何,生前償還。但,若是死後還在作亂,那又另當彆論。”

裴宿淡聲道:“半月沒作亂。”

謝憐道:“小裴將軍,那你這就是承認了,那些進入半月古城的路人,都是你引進來的,是嗎。”

靜默須臾,裴宿沉聲道:“是。”

謝憐道:“為什麼?”

這次,裴宿沒有回答了。謝憐道:“將近兩百年了,你總得給這些被你引進半月古城裡來的人一個理由,一個交代。”

裴宿依舊不語,且依舊是麵無表情。方才,他還算是有問必答,現在卻像是打定主意,要拒不回應了。謝憐還待再問,正在此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是從眾人頭頂之上傳來的,呼呼嗚嗚,仿若狂風呼嘯。待到那聲音近了,謝憐終於確定了——這的確是狂風在呼嘯!

這一陣大風來得實在是太突然,太猛烈,以至於謝憐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身子已經一歪,整個人浮了起來!

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從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謝憐一下子抓住離他最近的三郎,道:“當心!”

三郎也反手抓住他,神色不變。謝憐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急速升空,空中一頓,隨後猛地開始下落。他連忙拋出若邪,百忙之中哄道:“好了好了沒事了,快,好若邪,先出來救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