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用筷子把盤裡的青菜擺成一張大大的笑臉,道:“據說最近幾日他心愛之人微微有恙,所以他要作陪。除此以外一概沒空。”
謝憐心想,果然,這位花城還是個性情中人,十分重情,更為欣賞,道:“原來如此。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多則五天,少則三天。我建議,道長,不必焦急,在那之前,不如先安心歇著。”
謝憐心中剛想到他沒有落腳之處,又聽三郎道:“如果道長沒有落腳之處,不如到我那裡去暫歇如何?反正我屋子大,也沒幾個人住。”
謝憐再也忍不住了,輕聲道:“三郎,你可真……真好啊。”
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言語誇人,有點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實在找不到更貼他心情的話語了。聽了這句,三郎仿佛十分受用,笑眯眯地道:“誰讓我與道長你一見如故呢?哦對了,還有個問題,忘了問,道長今年貴庚?”
謝憐道:“十七。”
三郎道:“啊,十七,那是比我小了。”
的確,他看上去約莫二十歲左右。三郎似是隨口道:“那這麼說來,道長是該叫我哥哥的了。”
謝憐乃是皇族,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本不該與旁人稱兄道弟,沒幾個人消受得起。但這位三郎實在給謝憐感覺很好,他也不曾對旁人以兄長相稱,十分新奇,便笑道:“原來是三郎哥哥。”
“……”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叫了這一聲“哥哥”後,對麵三郎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實在很難形容,三郎那隻左眼目光仿佛忽然燒了起來,炙熱得謝憐簡直感覺皮膚發燙,眨了眨眼,道:“怎麼啦?”
那陣恐怖的炙熱轉瞬即逝,三郎隨即恢複如常,笑道:“沒什麼,太高興罷了。我家中沒有比我更小的,還從沒聽誰這麼叫過我呢。”
謝憐道:“若三郎不嫌棄,那……我便如此喚你好了?”
三郎笑得目光閃動,口上還是推辭:“哦,我當然絕對不會嫌棄,那要看道長介不介意了。”
謝憐道:“不介意,當然不介意。三郎哥哥,我們現在就回你家還是?”
·
三郎的住所,是一座極為寬敞華麗的大宅子,謝憐進去,隻覺比起仙樂皇宮某些宮苑也不遑多讓,更加堅定了這位三郎非是常人。
晚間,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謝憐輾轉反側。
他總覺得旁邊少了什麼東西,翻來覆去也不安穩。加上身體隱隱不適,仰麵躺著,壓得腰酸;翻身趴過去,又覺得好像有什麼壓在背上。
迷迷糊糊間,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他想動,但被人牢牢壓製住,那個聲音又在他耳邊低語,有時是男人,有時是少年;有時喚他哥哥、哥哥,有時喊他殿下,對他說彆怕,殿下。
溫柔至極,邪惡至極,卻也珍重至極。
猛地一覺醒來,衣裳全都汗濕了。謝憐一邊喘氣,一邊握緊了拳,氣憤又無力地在床上狠狠錘了一下,手指插|入微濕的頭發,心道:“……這種東西,什麼時候才能忘掉!等我抓到這個無恥混蛋,我一定……”
這時,他發現枕邊不知何時放了一套衣服。雖然也是白衣,樣式卻是他喜歡的。謝憐如蒙大赦,趕緊去屋後迅速沐浴。
除去衣物,泡進水裡,他忽然發現,自己脖子上戴著一條細細的銀鏈子。
鏈子末尾墜著一枚晶瑩剔透的指環。不知戴了多久,反正他完全沒覺察,還奇怪:“我有這樣一條墜子嗎?”
這枚指環實在是太漂亮了,看得他幾乎入迷,但並未喪失警惕,突然,覺察一旁有銀光閃過,立即喝道:“誰!”
一擊拍水,水花飛濺,猶如鋼珠,打得牆麵劈裡啪啦作響,而被他打出來的不是什麼人,而是……一把刀?!
謝憐抓著那把硬邦邦的刀,十分疑惑,忽然,那刀柄上一條銀線分開,仿佛一隻眼睛睜開,眼珠骨碌碌亂轉起來。謝憐更驚。
這是什麼奇怪東西?!
那彎刀刀身修長,若有生命,十分熱情地往他懷裡撲。謝憐冷不防讓它得手,被冰得“哇”的叫了出來,渾身一個哆嗦。
但大概因為沒感應到殺氣,他直覺這彎刀並不危險,除了艱難的推拒,並不想對它做更粗暴的舉動,比如一巴掌把它呼到九霄雲外之類的。這時,一道紅影閃來,一把奪過那彎刀,森然道:“原來你在這裡……”
定睛一看,三郎已站在浴池邊,手裡掐著那刀,雖仍是麵帶微笑,額頭卻隱隱有青筋浮起,手上十分不客氣地啪的拍了那道一巴掌,道:“我不是說了現在不許過來嗎?”
謝憐道:“三郎,這刀是你的……法器?”
三郎轉向他,額上青筋瞬間消失,又是一派氣定神閒,道:“不成器的東西罷了,哥哥……哥哥我讓你見笑了。”
謝憐卻是肅然起敬,眼睛都亮了,抓著他紅衣的衣擺道:“不不不,三郎哥哥,你好生厲害!居然能練出這樣有自己靈識的法器!”
那刀方才被三郎打了一掌,委委屈屈地皺起了眼,聽謝憐誇獎,眼珠又骨碌碌亂轉得意起來,偷偷摸摸想往他那邊蹭。三郎十分冷酷地又是一掌。
這下它可不乾了,“咚”的一下子倒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仿佛被大人打了就在地上打滾放聲大哭的小孩子。謝憐耳朵旁邊簡直像是能聽到它哇哇嚎啕的聲音似的,看得有點心疼,忙起身道:“等等三郎!算了,你不要打它了,我想它隻是一時頑皮,想來示好,不必如此苛責它啊。”
但一出水,這才記起自己水下的身體是赤|裸的,臉莫名又紅了,尷尬地沉了回去。三郎卻早已十分自然地轉過了身,出去了。
謝憐匆匆爬出水換了新衣服,感覺貼身衣物的料子十分精細,終於不再被磨得肌膚難受了,心中更為感謝。出了屋子,來到會客的雅廳,三郎已在上座等著了。
不知如何他教訓那刀了,現在它老老實實佩在三郎腰間,不亂動時,竟十分冷峻肅殺,全然想象不出方才那副在地上打滾撒賴的模樣。見謝憐來了,三郎笑道:“起來了?昨夜睡得可還好?”
謝憐如實答道:“前半夜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做夢……後半夜倒是睡得好了。”
三郎道:“是太累了吧。”
二人隨口說了幾句,小小切磋了幾回,這一天也差不多過去了。大概在那位花城有空之前,他們都會如此相處下去。
可是,晚間,謝憐一個人躺在床上,又做了那令人燥|熱難安的夢。
他在夢裡被翻來覆去弄得忍無可忍,猛地醒來,又是一身大汗淋漓,氣憤無奈,隻得起身出去,想走幾圈冷靜一下,卻忽然聽到遠遠另一側屋子裡傳出聲音。
那是三郎的主人間。屋子隔音甚佳,那聲音極小,但謝憐五感絕靈,捕捉到了。他屏息凝神,無聲無息來到那屋子外。
透過門縫,向裡望去,隻見三郎坐在屋中座上,手執一管紫毫,似乎在寫字,神色是與麵對他時截然不同的冷肅,一旁還有一個黑衣鬼麵人,正彎著腰,低聲彙報。
不知怎麼回事,那鬼麵人的存在感實在很低,一不小心可能就沒注意到了。謝憐正要細聽,那人卻已經報完了,他隻隱約聽到零散語句,“那怪物作亂多時”“想來是接到祈願前去處理,出了意外”“這是剛探查到的方位”什麼的。
他正慢慢梳理,隻聽三郎道:“我現在要陪他,抽不開身。明晚之前給我把那怪物拿下送來。”
那鬼麵人低聲道:“是。您要留它一口氣嗎?”
三郎擱了筆,看了一眼自己寫的東西,似乎不太滿意,揉成一團,扔了,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多留幾口,讓它把東西吐出來,再慢慢把它的狗頭碾碎。”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氣,都令人不寒而栗。但謝憐居然並不怎麼反感警惕。那鬼麵人應聲便要離去,謝憐立即閃身藏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謝憐更睡不著了,來來去去走了幾回,心道:“三郎究竟是什麼人?他說的是什麼怪物?”
聽起來,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一個作亂為禍多時的怪物吞了,三郎頗生氣。但因為眼下要陪他,才抽不開身去打爛那怪物的頭。
想到這裡,謝憐便覺十分不好意思。這位三郎,待他當真是赤誠至極。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他為什麼要這樣乾坐著?反正暫時見不到花城,他也一直想為三郎這位好哥哥做點什麼,不如,就去幫他把那怪物擒來?
說走就走。謝憐打定主意,當即留書一封,寫下三郎哥哥莫要擔心,憐去去便回雲雲,飛身一躍,悄無聲息地出了這座華麗的宅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