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春心渡 楚涼暄 7480 字 8個月前

第23章

月升,鵲啼,滿霜庭。

沈離疾神色淡漠,似乎並不意外。

他抬手彈了彈衣褶,在殿末一角的方桌紫檀椅旁,撩袖落座,“看茶。”

李公公連忙吩咐小寺人們去準備圍爐煮茶。

不息片刻,延太後傅茜嫵便被婢女們扶著前擁後簇,眾星捧月般踏進了廣寒殿。

殿內宮人們伏拜太後鳳駕。

“臣,太醫署司寇翎,拜見太後娘娘。”司寇翎斂眉,退至到沈離疾身後的折屏處,掩下麵色。

“司寇家的二小子啊,許久沒見了。”傅茜嫵側眸,打量了一會兒他,和藹地笑了笑。

她生了一雙極美的鳳眼,眼角上翹,笑時魚尾紋平添了幾分歲月韻味,不難瞧出年輕時定是個明豔大美人,雖然她今日描鈿妝容是偏向清淡柔和,但仍遮不住眉間本來的穠麗,“哀家過來看看,皇帝的傷勢如何了?”

沈離疾未曾起身,手臂隨意搭在案邊,半闔著眼,“托母後的福,兒臣尚好。”

傅茜嫵被這聲母後的稱呼給愣了一下,自她這個兒子親政以來,兩人已鮮少會用到這種虛偽的皇家謙稱,皆是“太後”、“皇帝”地喊對方,從不客氣,沒想到今日會從他嘴裡聽到母後二字。

她眯起眼睛,心頭閃過疑慮,警覺頓起,不動聲色地問:“皇兒傷到哪裡了?這幾日宮中封鎖了消息,哀家又閉關禮佛,不問世事,今日也才得知你遇刺受傷一事,你這孩子啊,怎麼都不派人告訴哀家?你皇位尚未坐穩,皇權之爭激烈,你怎能自己一個人去扛?哀家還沒老糊塗到不中用的地步呢!”

語罷,傅茜嫵好似被傷到心神般,繡帕掩唇咳嗽,又被身側的掌事嬤嬤給扶住,“娘娘小心鳳體,切莫著急。”

掌事嬤嬤年過半百,是看著陛下長大的宮中老人,在長信殿頗有威信,此時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兒行千裡母擔憂啊,何況陛下您瞞了娘娘那麼多事,娘娘得多擔心您啊。”

沈離疾靜坐一隅,陰影遮蔽著他上半邊臉,叫人看不清神貌,隻見他薄唇輕啟,答非所問:“朕之冠禮,母後禮佛,不知母後麵對佛祖時,心中可有憾事?”

傅茜嫵聞言麵色一頓,挑眉,輕蹙,“皇兒是在怪母後缺席你的及冠生辰?”

沈離疾抬起胳膊肘,慢悠悠抵住桌角,手腕微轉,閒散地支起下頜,掀起淡漠的鳳眸,“怎會?”

他的語氣無波無痕,讓人聽不出絲毫的情緒,傅茜嫵琢磨不出,但見他這副不緊不慢、氣定神閒的情態,她隱約有一種被看透、被掌控住的感覺……像是由他開啟了一盤棋局,而她在尚未準備好之時就入座對弈,且無意識,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傅茜嫵頓感森寒。

她這個兒子自小心機深沉莫測,幼時還能壓製,但如今羽翼長成,她不敢保證自己接下來和他的對話,會給他推測出多少把柄和信息,不由得謹慎出口了。

她鳳眼濺起冷瀝,先執棋者,可未必

會贏。

殿中兩名位高權重之人,誰也不言不語,大殿內氣氛陷入詭異的安靜中。

掌事嬤嬤見這母子僵持之狀,忙打圓場:“太後娘娘可是時刻牽掛著陛下,禮佛也是為了滅障消災,讓陛下及冠順遂,身懷福慧,國運昌盛。”

“你說是吧李公公。”掌事嬤嬤也怕兩位主子不講話,她插嘴會被怪罪,便想著拉廣寒殿的掌事寺人一同下水和稀泥,她拿巾子抹掉眼角擠出的淚花,聲泣情深道:“娘娘寸草之心,愛子心無儘,怎能因缺席了一個生辰,就泯滅掉娘娘的苦心啊!李公公以為如何?從前見您妙語連珠,逗得皇太後娘娘開懷而笑,今兒個怎的鋸了嘴呢?”

李公公正為陛下奉茶,嘴角抽了抽,哂笑,“老奴這不是許久未見太後娘娘來廣寒殿了嗎?喜極而咽,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他有沒有咽暫且不表,掌事嬤嬤聞言倒是噎了噎。

司寇翎瞥了眼這位掌事嬤嬤,眸色漸深,輕飄飄地道了一句,“還好太後娘娘未去生辰筵,那些個亡命之徒若是傷了您,可就不好了。”

沈離疾慢悠悠喝完茶,淡聲道:“司寇太醫所言是極。”

他垂下眼睫,從朱漆茶托中新拿出一隻青瓷杯,抬手傾壺斟茶,倒有幾分閒情逸致,“父皇臨終前最牽掛便是母後,若是您有分毫之傷,兒臣去了地下該如何同他交待。”

傅茜嫵麵色僵了僵,眼中冷意一閃而過,氣息微亂,“不說這些了,哀家看你臉色也挺好,想必並無大礙大傷,如此哀家便放心了,當務之急是抓住此次的謀逆之人。”

沈離疾麵色不變,用蓋甌拂去茶沫,半抬眼眸,“母後站著不累?”

傅茜嫵這才發現自己進了廣寒殿忘記入座,她渾身僵硬,隻顧著保持警惕,不知不覺站了許久。

現下覺得腳底冷得出奇,便走向在方桌旁的玫瑰椅,由婢女提起她的裾尾,她姿態端雅地坐下,繼續道:“速讓刑部勘察,即刻找出幕後主謀,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豎子如此猖狂,竟公然行刺天子,那些個暗殺皇兒的刺客都絞刑處死!”

太後帶著怒氣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內,宮人們被她的威壓和氣勢嚇得不敢抬頭,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無人敢出聲,連呼吸都是屏住的,生怕觸了主子的火氣。

在這一片死寂中,沈離疾將斟滿茶水的青瓷盞,遞給方桌對麵的太後,語氣平淡無痕,“刺客的刀,朕是特地不避開的。”

傅茜嫵伸手去接茶杯的手猛地停住。

她眼中波濤翻滾了許久,按住自己發抖的手臂,深吸一口氣,高聲道:“你簡直是胡鬨!”

“既知刺客,為何不避?你傻了嗎?你是天子是國家的主人,你這麼做是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是負了臣民!”

沈離疾半垂著眼,目光掠過杯中因太後手抖而傾斜,一灘茶水流出,淋淋淌在紅漆桌案裡,似是映成了血色。

他鳳眸裡沒有起伏,情緒極淡,“母後息怒,僅此一次。”

傅茜嫵聞言,不由地攥緊了手中的牡丹紋繡帕,目光盯著他的神色,試圖想讀懂他的心思,音調尖銳了幾分,“什麼意思?”

沈離疾重新斟茶遞給她,幽潭冷寂的嗓音仿若能沁進人的心扉,涼透入骨,“僅此一次便是……”

他長眉緩抬,鳳眸略彎,薄唇輕勾,笑意微瘋。

“母後記著,這是最後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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