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2 / 2)

陸晚扶額道:“還記得大師姐說過,韓二狗在師門行九麼,謝無涯似乎依然認你我這兩個徒弟——”

“惺惺作態。”

銀發青年冷冷道:“你我為何會被逐出萬仙宗,還不是他派我們去參加那除妖的任務?當時大師姐百般阻止,他隻說我們需要曆練,不能整日被她拴在身邊——他早就知曉那所謂的妖窟裡隻是一群老弱病殘,他也知道你我既不會參與屠殺、也不會袖手旁觀。”

陸晚聽著聽著神情也漸漸沉下來。

“不錯。”

他冷笑一聲,“他是故意的,他其實是想救那些無辜的妖族,所以才派了你我前去,然而以他的能耐,想解決此事再容易不過,我都能隨便想出十個八個方法,他隻是借此將你我趕出去罷了。”

兩人沉默片刻。

“還是說說方才那人吧,”陸晚歎了口氣,“究竟是誰控製了他,竟還知道你我的身份?”

“那人是慢慢走過來的,他並未蓄意隱藏,我們卻感覺不到他的靈壓,聽他所言,他應當還有同夥,可見控製他的人本事極大。”

“大師姐的靈壓依然在山上,顯見她沒事。”

“……”

蘇旭依然跪坐在墳前。

噝噝啦啦的燒灼聲中煙霧繚繞,霧氣一縷縷嫋嫋升騰而起。

灰白的紙錢碎裂開來,飛灰宛如凋零的殘蝶。

墳山上石碑林立,古墓累累,山道上芳草萋萋野花爛漫,鬆柏碧波悠揚,在風中漾出漣漪。

她站起身來,垂眸望著墓碑上的名字。

恍惚間,蘇旭憶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那時她還不到十歲,已經掌握了化為妖身,可自由變幻,且羽翼漸豐,就開始跌跌撞撞學著飛翔。

父親深諳許多修士垂涎妖族皮毛骨血,故此每回定居,都會特意選擇那些沒有門派世家駐紮的城池,還常常告誡她,除非當真有生命危險,否則不能在人前變化。

——其實不需要他翻來覆去地說,蘇旭早就知道,一個人但凡表現出異樣就容易受到迫害。

這世上有太多愚蠢且無能的閒人,隻得通過排擠辱罵他們眼中的異類而獲得成就感。

她自小就見多了這樣的人。

那時,她化成妖身從家裡偷偷飛出去,穿過一條條喧囂熱鬨的街道,掠過一片片碧瓦飛簷的屋脊,自由自在地隨風而行,累了就在樹梢枝頭歇息。

偶爾,她也會去秦樓楚館的窗口處,看著父親教裡麵的姑娘拉弦唱曲兒。

樓閣裡香霧靉靆,粉脂金影晃眼,少女們身著彩衣,發間珠釵熠熠,垂下點點流蘇,瑩白的手指掠過琴弦,小調婉轉悠揚,拖著一波三折的尾音。

有一日,她飛累了在樹枝上休憩,心中倏然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抬頭一看,竟有數道彩光從天際掠來,直接飛入了城中。

蘇旭知道那是修士的飛劍。

不過,後來她才知道,在那些沒有門派世家坐鎮的小城中,大多數修士都頗為恣意甚至放肆,會直接禦劍入城。

她想起父親的告誡,急急忙忙想飛回家,卻不小心撞到了樹上,一頭摔了下來。

那條巷子裡有幾個正在玩耍的孩子,領頭的男孩生得又高又瘦,活像一根竹竿,然而身上衣料卻比小夥伴們好了許多,顯見家裡有些錢財。

那男孩跑過來,在她掙紮起飛前,將她抓到了手中,“看,這烏鴉長了三條腿,定然是個殘廢!”

孩子們先是大笑起來,接著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

“不過她好漂亮,翅膀邊兒竟有金色,是誰染上的不成?”

“——不會是個妖怪吧。”

有個小姑娘低聲道,“我聽說妖怪方會多一條尾巴多一隻眼睛,並顏色與普通野獸不同的。”

“你害怕就滾遠點!”

男孩撇嘴嘟囔了一句,“就不該帶你玩,女人就是膽小。”

小姑娘皺了皺眉,吐舌頭道:“屆時你被她的娘親吃掉,可彆怪我沒提醒你。”

說罷竟真的一溜煙跑回家了。

剩下的幾人圍了過來。

有個人想伸手來摸她,那男孩卻阻止了,“不行!這是我撿到的,她是我的了!”

“呃,就算她是個殘廢,她也是烏鴉,若是她不願意,你養不住的,她要麼死掉要麼跑掉……”

前者皺眉道:“我看她也確實不怎麼喜歡你。”

那男孩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中小小的黑色鳥團正奮力掙紮,尖銳的爪子劃過時帶起一陣生疼。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

他用力掐緊了手中的小烏鴉,又笑嘻嘻地道:“我爹說,對這些玩意兒,隻要剖開他們背上的皮,剜去他們的腸臟,塞些棉花竹絲,最後縫起來,就可以像是真的一樣,死了又有什麼關係,我看著好看,來日將她做好,送給宋家小姐,隻當是我的聘禮了。”

話音一落,小烏鴉頓時瘋狂地掙紮起來。

這男孩也有十一二歲的年紀,手勁不小,竟生生出了一頭汗,才勉強將她按住,手上鮮血淋漓。

小夥伴們都在往後躲,“天呢,她是不是聽懂了!”

“她不會真是個妖怪吧。”

“快放了她吧,若是招惹了妖怪,他們會來報複你的!”

那男孩隻覺得丟了麵子,一時生氣地大叫起來,一手攥住小鳥的右翼,用力地向外拉扯,“我讓你飛,讓你抓我,我撕了你的鳥翅膀!”

小烏鴉發出了尖利痛苦的嘶鳴,周圍的孩子們紛紛捂住耳朵,然後忍無可忍地跑回了家。

男孩尖叫一聲,手中傳來一陣恐怖的熱意,如同觸到了滾開的沸水!

幼鳥漆黑雙翼間的點點碎金,如同燃燒般變得燦爛明耀,難以置信的高溫向外擴散。

轉瞬間,他的手竟被燒得焦黑,皮肉潰爛,一塊一塊地掉在地上,露出了森森白骨。

男孩痛苦不堪地慘叫著,直接跪倒在地上,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

淚眼朦朧中,他看到地上翻滾的鳥團子驟然膨脹,竟化出一道人的影子。

那似乎是個肌膚白皙的女孩,赤身裸|體,一頭黑發在風中飛揚,臉容猙獰地向他撲過來,眼眸裡閃耀著金輝,“——老子先殺了你!”

她的神情因為疼痛和憎恨而扭曲了,指尖伸出了利爪,徑直剜向男孩的雙目和咽喉。

然後,她腰間傳來一股力道,兩側的景物飛速後退。

整個人被打飛出去。

蘇旭摔在地上,緊接著一件外衣被丟在她的身上。

隻是來人用了巧勁,她完全沒受傷,頓時抓著衣服跳起來,隻見一道修長人影立在男孩身前。

那是個一手持劍一手捏訣的青年,憨厚的臉上滿是正氣,“你已傷了他,何必非要置人於死地?”

年幼的鳥妖姑娘跳起來,手裡提著一件男人的衣衫擋住了大半風景,隻是依然可見光裸的肩頸。

修士不太自然地撇開了視線。

蘇旭怒道:“是他要殺我,他要扒我的皮,掏出我的臟器,將我做成擺件兒,我憑什麼不能殺他!若我是尋常的鳥兒,此時說不定已經被他扯爛翅膀死掉了!”

修士皺眉道:“若你是尋常禽鳥,定然不會生出三足,也不會翅生金斑,他也不會瞧上你。”

“難道這還是我的錯?!”

蘇旭滿臉厭惡地道:“你們這些修士果然個個不分黑白曲直,呸!我算見識了!”

話音未落,那跪倒在地的男孩哀嚎起來,“二哥,二哥快救我,我的手沒了!”

修士連忙回過身去,將他抱了起來,臨走前回身看了一眼。

黑發金眼的鳥妖冷冷地盯著他們,目中射出凶戾的寒光,“我必討回此債,我要他不得好死。”

修士聽了這話下意識蹙眉,隻是對方身上靈壓都很微弱,靈力也散亂不堪,一時沒當回事,抱著弟弟禦劍騰空離開了。

蘇旭憤怒地丟掉那件衣服。

她重新化出妖身找到父親,撲到他懷裡痛哭起來,哭完一邊抹淚一邊道:“我要他死,我要殺了他全家!我要將他們每個人都——”

“小九!”

蘇雲遙驚愕不已地打斷了她。

他先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將女兒抱著哄了好久,又任由小烏鴉在手心蹭來蹭去,用指尖溫柔地按梳著細軟的羽毛。

半晌,蘇旭變了回來,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賴在父親懷裡不動彈。

蘇雲遙伸手捧住了女兒沾滿淚水的小臉,“你錯了兩件事。”

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蘇雲遙正色道:“他要殺你,你要殺他,這沒什麼錯,世間萬事都是這樣一報還一報的道理,然而他的家人是無辜的——興許他家人並不是良善之人,然而你並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至少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得罪你,就生出殺他全家的念想,這是不對的。”

蘇旭撇了撇嘴,“我隻說說過癮罷了。”

“但願如此。”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母親也是——哎。”

蘇旭直起身子,方要纏著他問母親的事,又聽後者繼續道:“第二件事,日後切不可圖一時之快而放些狠話。”

她剛要辯駁,蘇雲遙豎起一根手指,“若是對方起了戒心,設了陷阱誘殺你,或是乾脆直接跑掉呢?那樣你豈不是無法再報複他了。”

蘇旭一呆。

“另外,今日那修士,你知道你並不是他的對手,卻還當著他的麵說要殺他弟弟,萬一他直接一劍將你殺了該怎麼辦?”

小姑娘深深地沉默了。

那日父親就匆匆忙忙收拾了細軟,他們不顧風雨連夜離開了那座小城。

數年後,已然拜入萬仙宗的蘇旭,曾經途徑過那地方,想起幼時往事,不由進城轉了一圈。

她在酒樓中與夥計閒聊時,才震驚地得知,數年前有一家富戶,無故家中起火,所有人都被燒死了,當中甚至有一個修士。

那夥計談起此事,亦有旁人一同感歎的。

他們嘖嘖稱奇道,那天夜裡暴雨傾盆,誰知火焰卻無法澆熄,鄰裡也有幫忙潑水滅火的,卻毫無效用,隻得眼睜睜看著大火越燒越烈,將整座院子燒得片瓦不留。

待到院落房屋燒儘,那場火也就自動熄滅了。

有人說死者全家犯了邪崇。

有人說他們前世作孽——這戶人家平素裡風評不佳,男主人早年就在街頭打死過人,女主人放貸也害了人。

據說孩子也不是個好的,又有人嘟囔說自己親戚家的小侄子就曾被那男孩領著人打了一頓,如今真是報應循環。

蘇旭特意去了那被燒得夷為平地的院落,地麵一片焦黑,庭中寸草不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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