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推開門, 門是她關的, 想著在冷宮沒彆人, 所以沒讓他跑來跑去鎖起來, 也方便她半夜起來看他。
果然, 用上了。
門咯吱一聲,裡頭的哭泣聲戛然而止,刻意不想讓她知道一樣。
花溪拿著燈籠進去, 繞過屏風和一些多餘的家具, 掀開簾子瞧了瞧,古扉背對著她, 假裝在睡覺似的, 一動不動。
花溪放下簾子,把蠟燭傾斜, 滴了幾滴軟蠟在桌子上,固定好蠟燭後又重新掀開簾子, 掛在兩邊的鉤子上。
推了推被子, 空出一個位來,她坐了上去, 問, “要抱一抱嗎?”
把他當成孩子,他比你小了很多, 按照前世的年齡算, 大概兩輪的樣子, 所以有什麼關係呢?
花溪靜靜等了一會兒, 床上沒什麼反應,她以為是她的錯覺,小屁孩並沒有難過。
起身要走,剛撐起身子,冷不防一道陰影兜頭罩來,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衝進懷裡。
那種壓抑的哭聲重新出現,古扉哭的很傷心,“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
花溪一愣,原來他知道了?
也是,他三番五次的問母妃去哪了,每次都被她找話題岔開,後來乾脆帶他進空間,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表麵玩的很開心,似乎什麼都忘了一樣,實際上還記在心裡,不想讓她擔心?
這麼小的年紀就這麼懂事了嗎?
“沒有不要你,隻是換一種方式保護你。”古扉很聰明,已經意識到了,瞞是瞞不住的,不如告訴他真相。
說實話,講出來的那一刻,花溪輕鬆了許多。
她保守著這個秘密,自己壓力也很大,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古扉說,古扉能自己猜到,最好不過。
等於解決了一件擱在心裡頭的大事。
“貴妃娘娘心地善良,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所以你要堅強知道嗎?”花溪拍了拍他的背。
古扉抓緊了她的衣裳,將臉埋的更深,“我很堅強,我沒有哭……”
是眼淚自己往外流的,不是他想哭。
花溪摸了摸他的腦袋,“彆擔心,我答應了貴妃娘娘,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私底下答應的,必須要告訴古扉,否則她怕古扉也有尋死的念頭。
已經失去了娘娘和碧菊,她不想再眼睜睜看著古扉去。
說有人陪著,古扉會有顧慮,他有伴了,也不會覺得孤苦伶仃隨母妃去。
“你不是一個人。”
古扉哇哇大哭,放開了似的,眼淚鼻涕糊了她一身。
花溪沒管,隻安撫一樣一直拍著他的背。
許久許久,古扉才抽泣著小聲道:“我想見母妃。”
花溪沒有同意,“天太晚了,明天吧。”
不知道井水奏效了沒有,她怕時間太短,不管用,不想讓古扉看到不完美的貴妃娘娘和碧菊。
在古扉眼裡,她們應該是連死都美麗的女人。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花溪抱緊了他,“送娘娘和嬤嬤最後一程。”
古扉輕輕的‘嗯’了一聲,他哭累了,抽泣聲慢慢變小,最後完全消失,已經在花溪懷裡漸漸睡了過去。
花溪保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直到確定古扉不會中途醒來,才想著把古扉放回床上,但是古扉抱她抱的很緊,睡夢裡眉頭擰著,手上使了勁拉著她的衣裳。
算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她是大人,忍一晚上無妨。
*
古扉做了一個夢,夢見母妃和碧菊嬤嬤手牽手,站在陰暗的橋上,責怪他。
“你怎麼沒跟上?”
碧菊嬤嬤說,“一個人在上麵很苦,跟我們一起下去吧。”
他心裡覺得奇怪,不是一個人啊,他還有……
還有誰來著?
突然忘記了。
心裡隱隱有個想法,覺得誰在等他,似乎又沒有,猶豫了片刻,他道,“母妃要答應我一件事。”
母妃微微矮下身子,帶著笑意問,“什麼事?”
“以後再也不丟下我。”幾乎有些不假思索的將心裡的想法道了出來。
母妃眼角彎彎,笑意更深,“母妃答應你,從今往後絕對不丟下你。”
白皙纖細的手伸在他麵前,“咱們一起等等其他人,你的姥爺姥爺,舅舅舅媽還有好幾個表哥表妹很快就會來,到時候咱們一大家子團聚。”
古扉眨眨眼,“是不是會很熱鬨呀?”
“是呀。”母妃揉了揉他的腦袋,“很多人呢,扉兒再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古扉張張嘴,“那是不是也有……”
也有……
也有誰來著?
總覺得是他十分重要的人,但是是誰呢?
既然是十分重要的人,為什麼會忘記呢?
他拚命的想,拚命的想,還是想不起來。
母妃晃了晃倆人拉在一起的手,催促他,“我們去橋上等。”
古扉點點頭沒有意見。
他抬腳踩在樓梯上,每走一步,身後的台階就會掉下去一節。
他嚇了一跳,問母妃,“為什麼後麵沒路了?”
母妃笑眯眯道,“因為這是一條不歸路啊,踏上了就沒有回頭的路。”
古扉突然頓住,“那不是以後就見不著……”
見不著誰來著?
他又忘記了。
隻隱隱約約記得,那個人在他跌倒的時候,朝他伸出手。
他難過的時候哄他開心。
他哭的時候她抱著他。
他把她的衣裳弄臟了,胸前哭的濕了一片,她也沒說什麼。
‘我答應了貴妃娘娘,會一直陪著你的。’
仿佛有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
‘你不是一個人。’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明天我跟你一起。’
仿佛就在耳邊一樣。
‘送娘娘和嬤嬤最後一程。’
是啦,他想起來了,母妃和嬤嬤已經死了,花溪答應他明天帶他一起去送母後和嬤嬤最後一程來著。
所以這個母妃和嬤嬤是……
他抬頭看去,母妃正與嬤嬤說話,似乎注意到他,微微回頭‘瞥’來。
她沒有眼睛,所以這個‘瞥’就顯得很是奇怪。
“怎麼了?”
也沒有嘴巴,說話聲音古怪異常。
古扉嚇到了,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沒留神腳下,一步踩空,他隻來得及慘叫一聲,人已經跌下了萬丈深淵。
渾身一片冰冷,什麼都看不到,隻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喊他。
古扉……
那聲音夾雜了許許多多的東西,聽的不那麼真切。
‘古扉。’
又是一聲,比方才有力了些。
“古扉!”
古扉陡然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
“做噩夢了?”花溪坐在床邊,手裡拿著帕子給他擦汗。
古扉呼吸未定,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胸口,懷裡像揣著什麼一樣,跳動的厲害。
抬眼看去,天還沒亮,屋裡點了蠟燭,亮起昏黃的光芒,花溪本來有些清淡的眉眼被偏暗的火光照得柔了些,沒那麼涼薄。
她習慣了獨來獨往,似乎對什麼都不上心一樣,自然的,也沒什麼能讓她動容的,這導致她的性格有些淡。
宛如一杯水似的,無色無味。
“夢到母妃和嬤嬤了。”古扉手抓在床單上。
“這是好事啊。”到半夜時花溪熬不住,還是把他放在了床上,剛放下就聽到他說胡話,喊‘母妃’和‘嬤嬤’‘沒有後路’之類的,麵色慘白慘白,額間不斷有汗冒出來。
她意識到不對,於是把他叫醒。
古扉搖搖頭,“母妃……沒有臉……”
冷風吹來,屋裡的燭火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滅掉一樣。
他微微低下腦袋,很怕花溪說‘是不是這樣?’然後把臉上的皮撕開,變成一個無臉怪。
但是沒有,花溪隻是握住他的手,他眼前一晃的功夫,四周變得明亮起來。
花溪坐在背光的地方問他,“這樣還怕不怕?”
古扉看了看四周,在黑暗裡待久的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開始適應這裡的環境。
他看到一個屋頂,用草搭建的,主梁下掛了幾塊肉,和一個籃子。
角落裡堆放了很多被子和亂七八糟的東西,窗外是藍天白雲和菜地。
“花溪,”他來過這裡,也是花溪帶的,但是當時光顧著興奮,忘記問,“你是神仙嗎?”
花溪失笑,“不是。”
古扉不信,“那你為什麼可以使用仙術?”
他聽母妃講過,隻有神仙才能從一個地方,變到另一個地方。
或者是他倆還在原地,但是花溪把附近的東西變成了現在這樣,不是神仙是什麼?
“這不是仙術。”花溪騙他,“這叫魔術。”
空間可以帶他來,但是不能告訴他是什麼,怕他跟彆人講。
小孩子本來就沒什麼心機,被人套一句,搞不好就套出來了。
花溪還年輕,暫時沒有想死的心思。
“這些都是假的,幻覺而已,是一種催眠術,它在你的腦海裡存在,不是真的。”繼續忽悠。
古扉一臉迷茫,“催眠術?”
“對。”麵不改色心不跳,“實際上你是睡著的,這是你的夢。”
古扉呆了呆,許久露出失望的表情,“原來是夢啊。”
“雖然是夢,但是跟真的一樣。”也不想他太失落,“去玩吧。”
古扉一雙眼亮了亮,“可以嗎?”
花溪點點頭他才衝了出去。
“不要踩壞了東西。”
還不忘提醒他。
老遠聽到古扉答應了一聲,她才掀開被子去睡,哄了古扉好幾個時辰,她早就困了。
花溪這一覺睡的不□□心,耳邊總聽到叮叮當當,和走來走去的聲音。
古扉發現了新鮮玩意兒,比如說昨兒的青菜花下,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東西,他忍不住想跟花溪分享,跑到屋裡發現花溪睡著了。
又一個人跑出來,沒多久在池塘邊發現了個洞,用東西捅了捅,裡麵跑出來一隻螃蟹。
他是見過螃蟹的,先是驚了一下,立馬想告訴花溪,跑到屋裡一看,花溪睡著了。
沒辦法,隻好一個人繼續找好玩的東西,很快被地上的小芽吸引了去注意力。
他記得他昨天剛種下的來著,今兒居然就長出了嫩芽?
好神奇!
古扉當即邁著小短腿朝木屋而去,到了門口脫下鞋子,剛走進去瞧見地上睡得正香的花溪。
她怎麼還沒醒?
也太能睡了吧?
以為等等她就會醒來,他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坐到被子邊,等啊等,花溪還是沒有醒。
腳有些冷,他往被子裡伸了伸。
手似乎也有些冷,他也塞進了被子裡。
身上也開始冷了,他穿的又單薄,瞧了瞧一旁的花溪,不客氣的躺了進去。
他不是自己要進來的,是太冷了。
待會花溪要是問起來,他就這樣回答。
抱著這樣的想法,古扉抱緊了被子,閉上眼,很快睡了過去。
*
花溪是被什麼重重的東西壓醒的,起來一看,是古扉的胳膊,他的腿也橫跨在她腰間。
睡覺很不老實。
花溪把他的手腳拿下來,好好的掖進被子裡,古扉沒醒。
她自己伸了個懶腰,收拾收拾起床。
已經睡夠了,現在很精神,瞧了瞧床頭的漏沙,粗略估計她睡了有十幾個小時的樣子,外麵過了大半個時辰。
怕荒廢時間,花溪特意買了個兩個漏沙,記錄空間內和空間外的時間。
幾次嘗試,她已經十分肯定,大概是一和二十的比例。
漏沙很好用,它漏完差不多是六個時辰,十二個小時。
一天弄兩次就是二十四小時,太長的記錄不來,花溪最多隻記十二小時。
兩個漏沙,空間裡漏完,外麵才漏了一個杠。
漏沙的底部有幾條杠,一個時辰一條,漏到哪就是幾個時辰,很好認。
外麵天還沒亮,但是月亮已經沒了,瞧著屬於四五更的狀態,隱隱有些灰蒙蒙。
花溪提著燈籠像個幽靈似的,去了娘娘的屋子,掀開被子一看,娘娘麵上的屍斑果然下去了些。
重新蓋上被子,花溪坐在一邊,與娘娘說話,“娘娘,六殿下今兒被您嚇著了。”
知道是古扉的心理作用,因為答應了貴妃娘娘要一起去,結果他沒去,所以心裡產生了負擔,覺得是自己失約。
至於沒有臉的事,應該是不敢麵對貴妃娘娘,或者不想跟著貴妃娘娘一起去,所以給自己找的借口。
母妃太可怕了,我不要去。
這樣的想法。
不過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念頭,花溪還是覺得有必要絮叨絮叨。
畢竟人死後其實是有生物磁場的,解釋的通俗點,說是鬼也成,畢竟它是真實存在的,隻是說法不一樣而已,一個是科學,一個是鬼怪。
沒那麼玄乎,但是有,所以就要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