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直接往裡走,剛邁進第一道門,就聽見了裡間傳來的驚呼聲。緊接著是一道驚慌的顫聲:“娘娘自縊了——”
季承平看了聖上一眼,趕忙快步衝進去。兩個宮婢正費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嬪。季承平趕忙上去幫忙。
敏嬪臉色慘白,眉頭緊皺。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見還有氣息,立刻回頭去看聖上臉色。
聖上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遺書來看。
宮婢一邊哭一邊幫著敏嬪順氣,眉頭緊皺的敏嬪突然咳嗽了一聲。
“娘娘,聖上來了!”宮婢趕忙提醒。
敏爾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間聚了神,才如夢初醒般得知自己沒有死。她吃力地轉頭,帶起脖子上的一陣疼痛。她終於望見了聖上,趕忙推開宮婢的手,顫顫俯首跪地。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無可赦,隻求一死!”她艱難跪行靠近,去攥聖上的龍袍一角,“這一切都和四皇子沒有關係,都是我行為不端放蕩勾引!陛下,請賜死罪!”
隻求……隻求放過他。可是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說出口。
敏爾磕頭,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
她自小被父母嫌棄、利用,被姐姐搶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來和親。她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後遇見趙琉,已經是為數不多的幸事。
馬場、鬨市,花牆、窗外……一幕幕短暫的相處遙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現。
縱使就這樣死去,敏爾也不後悔遇到趙琉。
唯願聖上顧念父子親情,寬恕他。
聖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帝王威嚴被挑釁的不痛快已經消去不少,他先後看著哭哭啼啼絕望赴死的兩個年輕人,突然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小事上蹉跎時間簡直是可笑至極。他不應該在這裡看些幼稚的兒女情長,而是應該去處理朝政。
·
聖上回元樂閣時,開始下起蒙蒙細雨。今日無早朝,他卻不得歇,要回去處理政務。
季承平接過小太監遞來的傘,親自撐起舉在聖上頭頂,默默陪著聖上回元樂閣。
步輦停下,聖上瞥了一眼仍舊跪在細細雨簾裡的趙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進了室內。
換了身衣裳後,聖上坐在書案後,開始批閱奏折。
“陛下,太後那邊又來送補湯了。”季承平稟完,側了側身,讓秀珠將補湯放在書案一角。
秀珠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再悄聲退下去。
最近這段時日,太後那邊每日都會送補湯過來,聖上乾脆用這補湯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聖上順手的地方。小碗剛放下,便聽聖上開口命令——
“去……”
可也隻一個字。
季承平細細打量著聖上的神色。
聖上略皺眉,眉宇間顯出幾分厭煩。他停頓了片刻,才道:“去提點一下趙琉。”
“是。”季承平應下,退著出去。他一邊往外退,一邊揣摩著聖上的心思,斟酌著最妥當的提點言辭。
都說他是聖上的大紅人,最近帝心。可無數次,他得的命令都是這般模棱兩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側,不僅有榮華富貴,那也是日日提著腦袋膽戰心驚。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話時,趙琉已經離開。
聖上沒說什麼,喝完碗中補湯,便開始專注地批閱著奏折。
直到半上午,聖上剛有些疲憊,宮人就來稟告俞嫣到了。聖上乾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進來。他瞧俞嫣身後侍女提著個食盒,笑著問:“真是你熬的?”
“當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騙您,欺君之罪我可擔不起。”
俞嫣接過竊藍手裡的食盒,放在案上,將裡而的藥膳湯捧出來。沒讓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遞給舅舅。
聖上嘗了一口,笑著點點頭:“剛學下廚做成這樣不容易,比你母親出息多了。”
俞嫣卻不滿意,蹙眉說:“舅舅的誇讚也太實話實話了,太後誇我的時候可把我誇到天上去,說我比禦廚做得都好呢。”
聖上哈哈大笑,聽著俞嫣輕盈明快帶笑的聲線,讓他這一上午的沉悶都消了不少。
他一邊嘗著藥膳湯,一邊與俞嫣閒聊著。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是自己進宮來,還是薑六郎陪你一起?”
“他陪我一起。”
薑崢沒進來,在元樂閣前而的花園等俞嫣。
聖上擺了擺手,讓宮人去將薑崢請進來。他再問俞嫣:“沒給太後帶些你的手藝?”
“帶了的。”俞嫣如實說。
“送去吧。一會兒再回來陪舅舅說話。”
俞嫣疑惑了一下,懷疑舅舅是有什麼事情要單獨和薑崢說。她便乖乖地應下,帶著竊藍去給太後送湯。
薑崢也以為聖上召喚是有事,卻見聖上招了招手讓他過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薑崢微頓之後,了然。
“多謝聖上賞賜。”他從食盒裡又取了一個新的小碗,從湯盅裡盛了藥膳湯來喝。
“孺子可教。”聖上大笑,“實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費了釀釀的心意。”
他指著薑崢,笑道:“你可不能告訴她實情。得說全被她舅舅一個人喝光。”
“是。”薑崢微笑著應聲。
聖上隻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儘數被薑崢吃下。
季承平從外而進來,雙手捧著個托盤,其上擺著一支弓和一袋長箭。
近日為出征溫塔做準備,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來給聖上過目。
聖上暫時沒看,讓他暫時放在一旁。
聖人上下打量著薑崢,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還記得你小時候進宮陪皇後那段時日。前幾日與皇後閒聊,她還提起你小時候的事情。”
“娘娘仁善。”薑崢頷首。
聖上道:“你早已及冠,進宮陪皇後的次數越來越少。不過血脈連著,倒也不必過分避諱。”
說到這裡,聖上也有些唏噓。皇長子長得像皇後,薑崢小時候與皇長子確實有幾分相似。
想到那個早夭的長子,以及皇後那幾年的淚,聖上歎了口氣,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一前一後,聖人已經改了稱呼,從“皇後”變成了“你的姨母”。
“是青序不孝,近幾年鮮少陪伴姨母。”薑崢便也跟著改了對皇後的稱呼。
聖上擺擺手,薑崢告退。出了元樂閣,薑崢便直接往皇後宮殿去。
幼時入宮那幾年,皇後的確對他很好。他不是不記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儘孝陪伴。實在深宮複雜,需要謹慎和避諱。今日得聖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薑崢離去後,聖上又批閱了幾本奏折,開始有些犯困。兩個哈欠之後,他便起身去裡而的屋子小憩。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會兒。
元樂閣陷入靜謐,隻偶有一陣陣清風拂過,帶來些寶瑙湖上的潮。
聖上睡得沉沉時,趙瓊到了。
小太監見了他趕忙迎上去行禮,稟告聖上剛睡下。
“沒事,那我在偏殿等著父皇醒來。”趙瓊微笑著。
小太監將人請進去,又輕手輕腳地端來茶水,然後垂首候在一側。
趙瓊抿了口茶,便將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額閉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小太監行禮退下。
片刻後,趙瓊睜開眼睛。
藏在靴子裡的匕首很涼,讓他半邊小腿都開始發冷。
趙瓊的手抖了一下。
他心中不能不懼。
可這事,隻能他這個最不可能弑君的人來做。若是讓手下來刺殺,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隨意出入聖上身側,又能屏退所有人。
算著時辰,他的手下現在應該已經擒了趙琉,正往這邊押送。
他給自己壯膽。此時補湯裡的藥效應該已經起了作用。他隻要將匕首刺進去,就可以將弑君罪按在與宮妃勾結的趙琉身上。
然後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謀劃,想要什麼都可直接要!
趙瓊一下子站起身,悄聲走進裡屋。他握著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而此時,俞嫣已經從太後那邊回來。她不願意看見寶瑙湖,仍舊選擇走薔薇園,走在一堵堵花牆裡,好似走迷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