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範圍不算廣的黑風暴和黑色的雪燼,外麵依舊是惡劣殘酷的冬天,寒流和冷風呼呼地刮向遠方,大海之上碎冰漂浮。
赫爾法斯行走在寒風和冰雪之中,隨著它們一起從天空飄落向遠方的大陸。
聽完了丘蘭多的經曆他有種毛骨竦然的感覺,哪怕已經離開了那裡心境依舊被強烈的不安所環繞著,他不知道自己不安的根本原因在哪裡,或許也正是因為此他才感覺到不安。
他們是如此地相似。
他們都曾經一路從蠻荒之中走來,當過眾生的王,也被奉為神明。
他們在知曉了某個秘密之後,便無法再回到從前和停下來了,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驅趕著不斷向前。
他們曾經都不知道自己來自於何方,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連自己是什麼都一無所知。
他們都似乎背負著某種使命。
赫爾法斯被風雪攜裹著,眼神反而變得愈加恍惚,丘蘭多的一句句話不斷地反複回響在他的腦海。
“我曾經是個瘋子嗎?”
“你隻是在黑暗裡呆得太久了。”
“我高興鳥人們終於能夠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不是來源自我的庇護和給予,而是依靠他們自己的力量。”
“他們喚我為神,稱我為締造文明的丘蘭多,我總得為他們做一些什麼,希望能儘我所能及。”
赫爾法斯怎能不感覺到心驚肉跳,他聽完了那個屬於丘蘭多的故事,卻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遠處的地平線漸漸清晰,他也逐漸地貼近了海麵。
穿過冰麵,他隱約看到了一個人站在海岸邊。
“還有人沒有離開?”
他以為是之前那探索隊伍之中的成員,但是隨著靠近大陸邊緣卻發現那人絕對不是探索隊的成員。
他腳步沒有停下,穿過那風雪,對方的影子漸漸清晰。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寬鬆白色裙子的女人,淺色的頭巾圍不住一頭長發,她打著一把傘遮擋住了那不斷落下的風雪,卻有著一種行走在六月小雨下的街巷中的安逸。
如果放在城市的人群裡她的打扮或許顯得不起眼,但是在這雪之國度的儘頭裡她立刻顯得遺世獨立了起來,風吹動她的裙擺,讓她看上去有些瘦弱。
赫爾法斯從大海中走來,看著對方:“魔女?”
對方點了點頭:“我叫莉莉安。”
赫爾法斯的猜測並沒有錯,對方果然就是天空魔女莉莉安。
赫爾法斯又問:“你是來找我,還是來看他。”
赫爾法斯口中的那個他自然就是不遠處的丘蘭多,對方的智慧就是麵前這位魔女賦予的,也是她將丘蘭多送進那個玻璃缸中的世界裡去的。
魔女:“我來找你,順便在遠處看看他。”
赫爾法斯:“不上去嗎?”
魔女看著赫爾法斯就好像她也擁有讀心術一般,讀懂了赫爾法斯的內心。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從上一個紀元走來的人,果然是足夠冷漠。”
赫爾法斯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魔女就已經開口接著說下去了。
“但是。”
“你想過沒有起碼最初的時候他是幸福的。”
“甚至是他的每一段人生都曾經是幸福的,隻是在失去的那一刻曾經的那些幸福便化為了他的枷鎖。”
赫爾法斯看過很多雙眼睛,每一雙眼睛都流露出不一樣的東西,快樂、怨恨、茫然、睿智、愛意亦或者其他的什麼。
但是在這位魔女的眼裡,他看到了一種超越一切的東西,但是他現在又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魔女說:“我先祖之中的一位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可以從來沒有得到過,但是卻不能接受失去。”
赫爾法斯:“虛假的魔女。”
她說:“你知道?”
赫爾法斯:“我在天空港上看到過她的故事。”
魔女點了點頭:“你認為這句話對嗎?”
赫爾法斯:“人總是在得到,也總是在失去,不論你願不願意,你認為可不可以。”
魔女接著說:“人一切痛苦的根源就在於失去,得到和失去是在同時進行的,你選擇了什麼注定就放棄了什麼。”
“一個永生不死者得到和擁有的東西是最多的,但是他失去的東西也是最多的,他在歲月裡不斷地得到也在歲月之中不斷地失去。”
魔女微微抬起傘,目光看著遠處黑色漏鬥狀的風暴。
“我問過丘蘭多,他想要什麼,他說他想要體驗做一個人的感覺。”
“我告訴他得到智慧的同時他也會失去什麼,成為人這樣一種擁有著熾烈情感的存在的後果又會是什麼。”
“他當時不顧一切地作出了選擇。”
“那個時候他是如此地渴望,初生擁有智慧的他,幸福得讓我都羨慕。”
“他曾經有選擇,他選擇了成為一個人;他現在也有選擇,他最後依舊選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每往前邁出一步,每作出一個選擇,便沒有辦法再選擇回到從前。”
赫爾法斯:“那按照這樣說來,永生的神靈失去的東西也是最多的。”
魔女打著傘:“神明都曾經失去過一切,那漫長的歲月下你能奢望留下多少曾經呢,超越得與失,那最後剩下的才是你可以握住的永恒。”
“明白嗎?”
“就像是丘蘭多,我能給他智慧,能給他力量,但是卻給不了他一顆永遠不會被失去磨滅的心。”
“我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想到他十天之後從玻璃缸裡出來,就直接融合了生命種的所有一躍成為了四階以上,他不再會一次次忘記過去進入輪回了。”
“他可以舍棄過去重新開始,但是又舍不得過去,他可以選擇繼續前進,卻又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他不再用以前的名字,稱呼自己為囚鳥。”
“也就真的成為了一隻把自己囚禁在牢籠之中的鳥。”
魔女說著最惋惜的話語微微閉上了眼睛,而那漫天的風雪也似乎漸漸隨之平緩了下來。
“讓一個沒有神之欲望的人擁有了神一般的永恒,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這一刻。
赫爾法斯終於明白了,之前他在這位魔女身上感受到的那東西是什麼了。
生死在她的眼中隻是掠過裙擺的風霜,她曾經目睹過世界的毀滅和重生,她見慣了滄海和桑田之間的輪轉。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經曆得再多活得再久也並不能證明什麼。
但是她卻在歲月之中擁有了神之欲望。
世界不是永恒的,但是她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卻是永遠不變的。
這位在寒風中顯得有些脆弱的魔女,當凝視她的雙眸的時刻,卻好像在凝視著星辰,能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那感覺不僅僅是來自於力量,而是有什麼在告訴你,你是歲月之風下被輕易消磨的冰雪,而她是冰雪下不移不動的大山。
最後,魔女凝視著赫爾法斯問道。
“你已經走條成神的永生之路。”
“黑發之人啊,你有什麼能夠願意為之放棄一切的永恒之物嗎?”
這一問,似乎在拷問著赫爾法斯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