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拂珠的話,烏致按著琴弦的手指一動。
頓時“錚”的一聲悶響,突兀極了。
空氣跟著變得凝滯,呼吸也不自覺屏住。拂珠一瞬不瞬地盯著烏致,於靜默之中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他道:“你從哪兒聽說的。”
拂珠眨了下眼。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沒有否認。
拂珠想,她錯了,她不該來找他的。
她張了張口,吐字艱澀:“你和楚秋水結契……那……”
那我呢?
你將我置於何處?
料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烏致道:“那些都是胡言亂語,不必當真。我隻是奉長輩之命照看秋水一段時間,待她適應了蓬萊,便要將她送去淩雲宗。”末了道,“你且安心。”
安心?
他說得輕巧。
他是為了楚秋水才這般作為,她要如何安心?
拂珠慎重思慮一番,坦誠地對他道:“我安心不了。”
宗主是烏致師父。
從他師父那兒傳出來的話,一宗之主焉能是胡言亂語?
況且最開始那句反問她的回答,證明他是知情的。若非她得了師兄的提醒過來問他,恐怕真到了他與楚秋水結契那日,他也不會主動和她解釋。
他一貫如此。
需要她時,他全盤告知,也會順帶對她好一些,讓她錯以為他心裡其實有她一分位置;用不到她,她就是不相乾的局外人,她甚至需要通過彆人才能得知他在哪裡做什麼,然後絞儘腦汁地想該怎樣才能幫到他。
因為倘若她不去主動找他,多的是人爭著搶著給他獻殷勤,他遲早會將她拋之腦後。
渡劫巔峰的尊者,全萬音宗最有希望飛升上界的大能,他的愛慕者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影響不到他什麼。
那麼她是瘋了還是傻了,當真能信他說的安心?
“那你待如何?”
不知拂珠的話哪裡惹到烏致,他眉微抬,笑意雲淡風輕。
他鬆開緊扣著的琴弦,沿著剛才那半曲繼續彈下去。琴聲悠悠切切,他話語混入其中,拂珠聽得不太真切。
他道:“不若往後你日日來楚歌峰,看我到底會不會與秋水結契。”
這提議甚好。
拂珠剛要點頭,卻在動作前堪堪反應過來,他這哪裡是提議,他是在試探,是警告。
烏致好靜。
曾經有次宗主在他研習新曲時,接連派了好幾名弟子前來楚歌峰傳喚。結果沒能傳喚到烏致他人不說,那幾名弟子也險些被震怒的烏致毀了修行根基。
試想連待他如親子的宗主都得不到他什麼好臉色,那她呢,她豈非又會如當初素和問柳那一遭,足足半個月見不到他?
“我……”
拂珠說不出話。
她站在那裡,整個人手足無措。
“都這麼久了,怎麼還這麼不聽話。”
琴聲不知何時停了,烏致起身來,手指擒住她下顎,半是強迫,也半是曖昧的挑逗。
他垂眸看她。
白日裡還仗劍的荊棘美人,此刻身處他桎梏中,神情有一點點的慌,更多則是他看了百年的癡迷,她眷戀他至此。
亂瓊碎玉的凝碧道君,不論萬音宗內,抑或是東海之外,乃至放眼整個中界,想摘得這朵崖邊瓊花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連綿不絕,但她隻看得見他。
她追隨在他身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就像他永不離身的佩劍,隻要他要,她便觸手可及。
許是夜風侵擾,烏致貼著拂珠的手指有發涼。那涼意透入體膚,先慢慢融進骨血,再刻入心扉,留下道永不磨滅的深深印痕。
拂珠就這樣被迫仰頭,與烏致對視。
她仍舊說不出話。
唯獨深情一如既往,引誘著人沉醉其中。
黑衣尊者的眸底漸漸起了波瀾。
以往他都是無所觸動的。
唯獨今日。
縱使琴音再妙、琴藝再絕又如何,眼下這般時刻,豈能比得過美人情動、冰肌雪膚?
於是隨手一揮屏障,他低頭覆上去。
拂珠微微睜大眼。
他的吻一如他的人,冷靜自持,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且不知是不是拂珠的錯覺,她能感到這一刻的他,對她有那麼些微的憐愛。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終於被信徒打動,屈尊紆貴地給予一點憐憫與施舍。
這是他給她的第一個吻。
拂珠有些恍惚。
以前念了那麼多年也沒能等到的,如今因為楚秋水,他就給她了?
她頓時油然而生一種不真實感,甚至開始懷疑她其實根本沒被白近流叫醒,她還沉浸在魔障中被幻像蠱惑著。
可唇上的觸感那麼明晰,涼意慢慢衍變成灼熱,他身上傳來的冷香也是明晰的。
夜風徐來,秋月皎潔,他難得溫柔憐愛,一切的一切都很明晰。
忽而他咬了她一下。
不輕不重,但足夠讓拂珠清醒。
而烏致已經退開,欣賞她的種種反應。
“說了讓你乖一點,”拂珠聽見他低低笑了聲,似乎非常愉悅,“這下如何,能安心了?”
……不能。
還是不能。
拂珠心底忽然滋生出少許恐慌。
她覺得,她不僅沒有因此離他更近,她反而快要失去他了。
卻又感到烏致不容置喙地圈住她手腕,獨屬於他的溫涼緊緊挨著她的脈搏。略顯急促的跳動在這種情景下無論如何都遮掩不去,他輕輕摩挲著,似乎更愉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