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獨孤殺的話,烏致神情總算有了些波動。
他斂眉,沉默了下,轉頭看向拂珠。
便見拂珠仍在她來時的那個地方立著,未動一絲一毫。她麵容平靜,目光也平淡,不像過去每次獨孤殺過來找他相鬥時會擔憂地說句小心,這次她什麼都沒說。
她就這麼靜靜觀望,渾然此間事態與她無關,她隻是尋常路過。
“凝碧。”
烏致低低喚了句。
拂珠聞言,目光微轉,停駐在他身上,回視著他。
但她沒應聲。
留意到她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亂瓊劍卻仍舊沒有要出鞘的跡象,這種含而不露,讓烏致眉斂得更深。
忽而他舉步,往拂珠那邊走。
然而才走兩步,便被獨孤殺的話截住:“怎麼,堂堂烏致尊者這是後悔剛才沒有一碗水端平,想要補償我師妹?”
烏致腳步微頓了下,道:“獨孤師弟,慎言。”
這句師弟讓獨孤殺的手又回到琵琶弦上。
當真是許久沒聽烏致這般稱呼了。
獨孤殺冷冷垂眸,五指再屈,頓時“錚”的一聲,這次竟是四弦齊響,石破天驚般,整個楚歌峰都震了那麼一震。
接著便見那四根弦脫離了青骨琵琶,勢如閃電般齊飛而出。
這四弦比剛才四音快了不知多少。
隻一瞬,四道琵琶弦便攜著狂烈風聲,逼至烏致麵前。
遠處的獨孤殺五指一張。
又是“錚”的一聲,四弦無風而動,自發齊鳴。而後纏弦在上,子弦在下,四弦狀若獸爪,兜頭朝烏致落下,作勢欲捆。
看出獨孤殺這是打算捆了他,好應先前那句打人,被迫止步的烏致眼底微暗。
他沒再選擇避讓,同樣五指張開,猛然一握。
於是剛剛還呈獸爪之姿的四弦驟然收攏,往下直墜。烏致接住了,握在掌心,四弦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獨孤師弟,”烏致沉聲道,“再打下去,你我恐都收不了手。”
獨孤殺道:“那便不收。”
語畢,那被烏致握著的四弦發出陣陣嗡鳴,意欲脫離烏致的掌控。
烏致不由收緊力道。
眼見再這麼下去,兩人便要毫不留手地真正鬥上一場,屆時彆說這楚歌峰了,怕是半個宗門都不夠他們打,一直旁觀的拂珠終於開口。
“師兄,”她是對獨孤殺說的,“今日你占上風,到此為止吧。”
——“師兄,你已經傷到他,這次就算了好不好?”
記起以前拂珠說的話,烏致手掌愈發緊了。
同樣覺出拂珠此次態度和以往的不同,獨孤殺與拂珠對視數息。
不知從拂珠眼裡看出什麼,獨孤殺沒說話,卻依言收手。
於是四弦重新安靜下來,烏致順勢鬆開,四弦遊魚般遊回琵琶前,輕輕一躍,青骨琵琶便恢複原狀。
獨孤殺再一側頭,儘管他身上並沒有用於固定的繩子布條之類的東西,但琵琶還是乖乖跳回到他背上,還很自覺地調整位置,免得獨孤殺背著它不舒服。
獨孤殺摸了下琵琶,抬腳朝拂珠走去,與烏致擦肩而過。
“師兄。”拂珠喊了聲。
獨孤殺點頭應了,道:“我近來修行有些感悟,已同師父說了出宗雲遊,馬上便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解決不了的就去找師父,或者給我發傳音符,我收到後立即趕回來。”
拂珠心中一暖。
不過因為獨孤殺是突然告知要走,拂珠沒能提前準備,隻好臨時從隨身的須彌戒裡取了其中全部的符籙丹藥,以及幾樣獨孤殺能用到的法器,讓他收下:“師兄路上小心。”
“好,”收下師妹的好意,獨孤殺設了屏障,避免說話聲被外人聽到,“當心楚秋水。”
拂珠道:“楚秋水?”
獨孤殺道:“嗯,她不是什麼好人。”
他甚至有種預感,以師妹和烏致的關係,師妹恐怕會在楚秋水身上栽跟頭。
便又解釋道:“我來之前她和你說的那番話,語焉不詳,意在言外,還故意同烏致親昵,就是想激怒你,讓你對她動手,她好找烏致哭訴,從而離間你和烏致。之後她再找機會捷足先登,坐實她與烏致結契一說。”
明明心裡偏向師父和白近流,認為師妹就不該吊死在烏致這棵歪脖子樹上,但獨孤殺向來有分寸,他從不會在拂珠麵前說烏致的壞話。他隻會當著烏致的麵說。
對烏致以外的人也是,這算是他第一次跟拂珠說彆人的壞話。
“若信師兄,就聽師兄的,離楚秋水遠一些,”獨孤殺盯著拂珠,不錯過她任何一點表情,“她城府極深,工於心計,但凡跟她有關的事,千萬彆摻合。”
師兄難得如此長篇大論,拂珠自是聽得認真。
然後仔細回想,發現好像確實如師兄所說,不管是昨日初到楚歌峰,還是今日跟她撞見,楚秋水的言行都有種說不上來的……
“做作。”
對。
拂珠點頭,就是做作。
尤其是從烏致手裡搶布包的時候,楚秋水還專門看了她一眼。
當時她沒多想,現在倒覺得那一眼太過刻意,簡直是在明目張膽地炫耀,好讓她知道真正的青梅竹馬之間到底有多親近。
想到這裡,拂珠恍覺剛才的做作二字不是她說的,是獨孤殺說的。
“你能想明白就好,”獨孤殺最後說道,“我也就放心了。”
該囑咐的囑咐完,獨孤殺沒再耽擱,禦風離開。
隨著獨孤殺這一走,隱隱約約的吐氣聲自洞府外傳來,間或還夾雜著些諸如“這煞神可算走了”“每次他一來我連頭都不敢露”“感覺被他看一眼就要折壽”的話,言語間儘是懼怕。
拂珠以靈識感知了下,都是楚歌峰的弟子。
還和以前一樣。
每次師兄來楚歌峰,沒等現身,這些弟子已然聞風而逃,生怕師兄教訓烏致不過癮,還要教訓他們。
但也和以前不一樣。
她與烏致之間,多了個楚秋水。
“凝碧。”
聽出是烏致又在喊她,拂珠抬眸,他單手負後,臉上的傷已不再流血,但狹長紅痕橫亙著,瞧著還是鮮明得很。
看來師兄這次真的動了怒。
否則以烏致渡劫尊者的體質,這點小傷早該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