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旌招展,鼓樂齊鳴,平日的京城便足夠熱鬨,可與今日相比,不足其萬一。
打頭的烏騅通體烏黑,沒有半點雜色,唯有足尖上一寸有餘是純色的雪白。此馬性子極烈,因其能行千裡而被選入禦馬之列,此刻在騎行之人的掌控下卻顯得很是服順。
打馬遊街,這一場景不知入過天底下多少學子的夢裡,又不知有多少人曾在心底暗自發誓,若真有這一日,自己必當緩緩慢行,看遍這京都春景。
今朝金榜題名,這夢中所想總歸是得以圓滿,不過...
“溫兄,在下知你騎術卓絕,可你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他們一行人從泰安殿出來,經過正門,再繞這麼一圈,方才走到如今的大道上。方策敢說要不是有儀仗在前頭擋著,身側這人能駕著這烏騅馬一驥千裡,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冷著張臉,控製著騎速“慢悠悠”地走著——即便這速度於他而言已經是需要拍馬才能追上了。
跟在三人身後的新科進士們從最初的一臉驚慌,到現如今的坦然接受,並且在騎馬的同時還能保持著自身的君子儀態,也不過是幾刻鐘的事情而已。
各色的花瓣在空中飛舞著,但占多數的還是粉、紅二色。稍稍靠後的兩人望著自己前頭那落了一身粉的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噗,我少時還曾疑惑過為何遊街一事要示以明文,但現在我明白了,得虧我朝律法寫明了準許圍觀之人所扔之物什,不然...哪怕是香包,溫兄大抵都扛不住。”
旁邊那人也笑著應和了一句,“可憐我這探花郎啊,本該是眾人視線之所往,如今卻硬生生成了陪襯,這探花一詞,在下受之有愧。”
被兩人接連打趣的人卻麵色如常,可他那冷峻的臉色非但沒能嚇退兩側的小姑娘們,反倒是讓身上的落花更多了些,所過之處,皆是花路。
看著曆經千辛萬阻才到達目的地的帕子被人給輕易躲了過去,鍥而不舍扔帕子的貴女們不由扼腕,歎了一聲,“這人怎麼能如此不知情趣,都是木頭。”
被附上眾多名頭的人看著眼前熟悉的街道,手裡韁繩一緊,起初怎麼也慢不下來的速度就這麼立竿見影地減緩了。後頭的人一個沒注意,差點撞了上來。
“溫兄,你這怎麼...”
本想多說兩句的方策覷了一眼身旁之人的麵色,識趣的噤了聲。若說最開始對方隻是冷,現在這蹙著眉的樣子,平白讓他在這暖陽裡有了大雪紛飛之感。
溫鴻闌環顧四周,卻沒能見到自家嬌嬌的影子,內心情緒翻騰,難以言喻。
二人瞥見他動作,想起殿試當日所見,有了明悟。
“溫兄可是在尋自己夫人?可這裡女子眾多,又有不少帶著同樣的幕籬,溫兄怕是分辨不清。”
那人轉頭,朝他望了過來,“她不在其中。這兒人太多了些,她若來了,免不得被人推搡了去,如此最好。”
光聽前半截話,方策原還有些驚疑,正想問對方是如何看出來的,可圍觀之人所發出的呼喊聲陡然拔高了許多,讓他隻能把未說出口的話語咽了下去。
而且...說著如此最好的人,麵上一點喜意都看不出來啊,他還是少招惹的好。
思緒流轉間,前方之人卻突然打馬向前,揚起的馬蹄幾次落下,便與後頭的人相隔了好幾步的距離。
想要追上去的榜眼被旁邊的探花給攔了下來,對方微微抬起下頜,“你瞧。”
方策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身披紅色大氅之人利落地下了馬,快步朝人群走去,哪怕隻是一個背影,都掩不住那人心中的急切。
本因他這動作而更為喧鬨的眾人對上對方那雙眸子,聽著那溫聲的歉語,就不由自主地按他所說往旁邊退去,讓出了一條小徑來。唯有一人,站在最末端沒有半點動作。
溫鴻闌慢慢逼近傻乎乎站那的人,冰雪漸融,春意露出了頭來。若有人能看到這雙清眸,就會發現在這人眼中,天地都失了顏色,唯有中間那一人,熠熠生輝。
“夫人,過來。”
周圍的人因為這聲清晰可聞的夫人驚得失了語,木槿卻看著那隻伸向她的手,遲遲沒有動作。
那人臉上的笑意未曾削減半分,她不來,他便朝她而去。
手心是熟悉的柔軟,被他牽著的人抬眸,“我...”
剛開個頭,說話之人卻不願再繼續說下去,隻是重新垂著頭,任由對方把自己牽出了人群,立於烏騅馬旁。
身側無人圍著,低著頭的人兒耳側處卻驀地傳來了暖意,溫熱的呼吸打在那上頭,趕走了心底的寒意。
“槿兒這麵具都握在手裡了,不準備給夫君戴上嗎?”
麵色凶狠的大灰狼猛地抬頭,溺進了對方那溫柔的眸子裡,眼底是化不開的情意。
溫鴻闌輕柔地掰開他嬌嬌的手指,拿走了那隻白兔子,主動地往自己臉上一蓋...
未能成功的小兔子瞥向自己手臂處,那是屬於自家大灰狼的,白皙修長的手。
“我...我覺得,大灰狼更適合夫君你。”
話落,木槿從對方手上搶走了假麵,手往上一抬,就準備把自己正戴著的那個取下。
她對麵之人瞳孔一縮,將人兒往懷裡一擁,把人給遮了個嚴實。
埋在自家夫君懷裡的木槿愣了神,手心的麵具往下滑落,卻在中途被人給穩穩接住了。
擁著人兒的溫鴻闌垂下眸子,淺淺一笑,輕輕地將呲著牙的大灰狼變成了溫柔無害的小兔子。
而他,則成了那個專屬於小白兔的大灰狼。
“夫,夫君...”
小兔子耳朵粉粉的,隻覺得兀地失了力氣,再回神時身下已是陌生而又有力的觸感。
側身坐在馬背上的人兒慌了神,腿有些發軟。大灰狼小心地扶著她,趁她閉眼之際翻身上馬,將小兔子緊緊地擁入懷中。
溫鴻闌瞥了一眼自己起了褶皺的衣袖,輕聲哄著,“彆怕,我在。”
身子有些發顫的人兒在對方的安撫下漸漸冷靜了下來,聲線卻還是不穩,“夫,夫君,這...這樣不行。”
“無妨,我求了皇上,無人敢說什麼。”
聽到這話的小白兔驀地攥緊了手,微微的刺痛從臂上傳來,那人嘴角的弧度卻從未下去過。
“你...求了皇上?皇上知道你,我...你不尚公主?”
被問之人怔了一瞬,腦子裡閃過今日被自己所忽略的那些小細節來。他原以為這種種的不對勁僅僅是因為人兒太過害羞,結果竟是...
溫鴻闌將懷中之人又往自己懷裡壓了幾分。木槿懵懵的,耳畔隻餘下了對方砰砰的心跳聲以及...
“槿兒忘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