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等我到十八歲(1 / 2)

絕版情人 三月圖騰 11583 字 3個月前

馮玉自己也不清楚, 為什麼會喜歡上周曉慧。

她和周曉慧從學前班就是死對頭,周曉慧看不慣她像隻孔雀一樣的高傲,發動全班孤立她,而她也不爽周曉慧的拉幫結派,心高氣傲, 真的就和全班對立了起來。

那一年馮玉的日子其實過得很艱難, 她父親生意失敗,被合作夥伴卷跑了大部分資金, 剩餘的錢還要還債,家裡生活拮據,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馮玉連鉛筆錢都不敢問家長要,經常在垃圾桶裡撿彆人扔掉的鉛筆頭用,那時候班上已經開始流行自動鉛筆,花花綠綠的外衣, 頭發絲一樣細的可替換筆芯, 稍微按動兩下, 筆芯就從筆尖處冒出一點頭, 寫出來的字都是纖細的,工整好看, 馮玉做夢都想要一隻。

後來馮玉想了個法子, 她晚上寫完作業就在自己家周圍撿鐵釘, 撿了整整一個月, 賣給收破爛的, 賺了一塊錢,用這筆巨款,買了一隻夢寐以求的自動鉛筆,還有一盒配套的筆芯,卻在第二天被周曉慧踩個稀巴爛。

這個時候馮玉是很恨周曉慧的,恨她汙蔑自己,恨都是因為她,全班連一個肯相信自己的人都沒有。

後來,卻因為林幸,一對死對頭成了朋友。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恨她呢?

馮玉想,大概是之後的某一天,周曉慧對自己鄭重其事的道歉,又或是另一天體育課,自己孤單一人在教室寫作業,周曉慧邀她一起玩耍的邀請,也有可能是朝夕相處之間,恨意被不知不覺地磨滅了。

總之,等馮玉反應過來時,她對周曉慧的感情,就已經起了變化。

周曉慧並不討人厭,事實上她長得很漂亮,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憨憨的,心機甚少,好像沒有馮玉的保護,她隨時會吃虧。

“你說怪不怪?周曉慧那個人,又笨又饞又沒眼力見,我小時候多討厭她啊?結果相處久了,居然覺得她還挺招人喜歡。”馮玉說的很輕鬆,林幸卻從她話裡聽出了自嘲的感覺。

林幸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讓她的心情變好,隻好說:“感情這個東西不就是說不清道不明嗎,又不是咱們做的數學卷子,每題都有標準答案。再說曉慧哪有你說的那麼差啊,她上次考試可是考了年級第二十四名,她還不聰明?那我不成傻子了麼,而且她整天樂嗬嗬的多可愛啊,老是能逗大家開心……”

馮玉在一旁安靜地聽林幸說,林幸自己說著說著卻住了嘴。

其實不必說的,馮玉喜歡了周曉慧那麼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周曉慧的好,一定是周曉慧身上有什麼東西打動了馮玉,值得喜歡,馮玉才能堅持這麼久。

過了一會兒,林幸又問:“曉慧知道麼?”

馮玉哼笑,“她就是塊朽木,怎麼可能知道。”

馮玉一直在笑,林幸卻能探知她心裡的苦。

周曉慧有千百個缺點,馮玉喜歡她,所以她的好便更因那些缺點而閃閃發光,可馮玉的暗戀卑微又無望,見不得光,她隻好時刻提醒自己,周曉慧不好,她的缺點那麼多,呆頭呆腦的朽木,不值得自己上心。

越是如此,周曉慧的好就越耀眼,缺點也就越微末。

林幸問:“那你想過跟她說麼?”

“沒有。”馮玉的手握緊了欄杆,又猛地鬆開。

林幸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說的時候,還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邊,說了,估計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今天晚上,林幸好像比平常敏銳了百倍,連馮玉沒說出口的話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林幸想,大概她對徐溪晚的感情也是一樣的,瞻前顧後、縮手縮腳,期待那人能發現自己的小小情緒,又怕那人發現了,嚇得掉頭就跑。

晚風拂麵,吹得人心情惆悵。

兩個小姑娘並排站在夜色裡,對未來都很惶然。

“你覺得惡心麼?”林幸抑鬱的時候,馮玉的聲音借著夜風飄了過來。

“惡心?怎麼會惡心?”

“喜歡上同性,難道不是件讓人惡心的事麼?”馮玉的聲音低了下去。

林幸呼吸微滯,隨即苦笑,“原來你也這麼覺得。”

“不是我這麼覺得,是大多數人都這麼覺得。”馮玉說得冷靜,又無奈,“林幸,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少數服從多數,和多數人不一樣,就是異類,異類,就要被鏟除。”

“是這樣啊……”林幸低下頭,喃喃低語。她很想反駁馮玉的話,時代總在進步,世界是越來越寬容的,幾百年前,同性戀要被絞|死,幾十年前,同性戀會被判流|氓罪,現在,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隻要你不說,誰會知道你是同性戀呢?

可這話林幸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人隻要活在世上就不可能是完全獨立的個體,惡意與傷害永遠來自最親近的人。想想看,如果徐溪晚帶著恐懼與嫌惡看自己……林幸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她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想來,馮玉也是同樣的心情。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說麼?”林幸不甘心地問馮玉,好像要從她這裡找一點認同感,“萬一以後,曉慧結婚了,你也不說?”

“走一步算一步唄,未來那麼長,誰能知道以後發生的事。”馮玉聳了一下肩膀,更像自我安慰,“說不定,到那時我已經不喜歡周曉慧,喜歡彆人了,那時我帶著自己的愛人高高興興去參加她的婚禮,不是皆大歡喜麼?”

馮玉一直在笑,林幸卻替她流了眼淚,滾燙的液體流出眼眶,在風中一下子變得涼絲絲的,順著臉頰滑落,從她尖尖的下巴掉下去。

對馮玉來說,在人前落淚是件相當丟臉的事,所以她轉過頭去,不看淚流不止的林幸,隻回手把自己隨身帶著的麵巾紙放在台子上,由林幸自用自拿。

林幸淚眼朦朧地拿了一張,捂住整張臉,蹲在地上,小聲地、嗚嗚地哭,也不知在心疼馮玉,還是在心疼自己。

馮玉早就在無數個夜晚的獨自痛哭中接受了現實,她已經走過了林幸現在這個階段,等林幸平靜了,擦乾眼淚站起身來,馮玉才說:“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糟糕,即使是異性戀,也不一定你喜歡的人恰好喜歡你,即使是異性戀,也照樣有大把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受人歧視,連吃個粽子、豆腐腦,都有人因為吃鹹的還是吃甜的歧視來歧視去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大家相互歧視,自覺高貴,看不慣彆人又拿彆人無可奈何,大多數人都是湊合過日子。”

馮玉說:“喜歡同性還是異性,真的沒有太大的差異。”

林幸抹了一把臉,平靜下來,才從心底裡發出一句感慨:“馮玉,我真羨慕你。”

馮玉笑了,“我有什麼可羨慕的?我羨慕你還差不多。”

馮玉玩笑著說出這句話,七分假三分真。她幼年時家裡很窮,確時曾經很羨慕林幸,羨慕她含著金湯匙出生,從來不用為錢字發愁,在馮玉連一支五毛錢的自動鉛筆都買不起的時候,她就能用全套的迪士尼正版文具,不過她漸漸大了,才想通了,發現沒什麼可羨慕的,世界本就不公平,什麼樣的階層有什麼樣的生活,有空羨慕彆人,不如花時間向上跨越。

而林幸羨慕馮玉活得通透。

有的人在黑暗中行走,就看不到這個世界的光明,有的人生活在光明裡,就天真地以為這個世界沒有黑暗,可在馮玉眼裡,這個世界似乎一直都是中性的,有美好,也有醜惡,兩相中和,湊合過唄。

一種無所謂的瀟灑。

林幸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同情對馮玉來說簡直就是羞辱,她這樣的人,壓根不需要彆人同情可憐什麼。

“馮玉,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什麼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有一個可能喜歡的人,可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有什麼辦法可以確定呢?”

馮玉想了想,“每個人情況都不一樣,你想他的時候會心跳加速麼?”

“會。”林幸仍很疑惑,“可是這能作為判斷標準麼?也許我在沒有喜歡她之前想到她,也會心跳加速怎麼辦?”

馮玉手指敲著欄杆,思忖片刻,嘴邊溢出一點笑容,“我有個辦法,絕對能判斷。”

林幸不自覺地傾身上前,“什麼辦法?你快說啊。”

“你閉著眼睛,想象自己在吻她。你是覺得惡心得無法接受呢,還是覺得麵紅心跳,害羞得想找個地縫躲起來?”

林幸一聽那個“吻”字,心裡就是一個突突,她聽了馮玉的話,真的閉起了眼睛,想象徐溪晚的嘴唇朝她湊了過來……

林幸已經顧不得什麼惡心不惡心,她的心都快衝破胸膛跳到外麵來了,她的臉一陣灼燙,比發燒時的溫度還高,她自己看不到,可馮玉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得一清二楚,林幸的臉迅速發紅,很快從耳根紅到了脖子,就像冷不丁被扔進沸水中的大蝦。

馮玉想,她應該已經有答案了。

林幸睜眼時,果真如馮玉所說,羞得隻想往地縫裡鑽,她眼神飄忽,不敢跟馮玉對視,馮玉是個體貼的人,沒有在她難堪的時候為難她,借口外麵冷,從陽台進了客廳,把陽台上那個完全獨立的空間全部留給了林幸。

“馮玉……這個魚……可好吃了……你也吃點……”

馮玉走進餐廳,在沙發邊席地而坐,聽周曉慧意識不清地說夢話,說完還不忘咂咂嘴。

真是個飯桶。馮玉想。

可她看周曉慧的眼神卻很溫柔,幫周曉慧蓋被子的動作也細致得不得了。

這個人大大咧咧,情商又低,心腸卻是很好的,年幼時錯怪了馮玉一次,對馮玉歉疚了近十年,之後每每說起這個話題,她說總說:“從那天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可我隻對你一個人混蛋過,以後再也不敢欺負彆人了。”然後又拉著馮玉道歉,沒皮沒臉地讓馮玉原諒她,馮玉知道,她這麼多年一直良心不安。

馮玉抬起兩個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