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去細想。
那道格外頎然的身影隻在眼前閃現片刻,須臾,宋艾千的意識被愈發上頭的醺然酒意衝散。
連帶著思緒和疑惑一並卷入昏昧,她的世界驟然陷進沉然的酡黑之中。
宋艾千做了個夢。
夢中的她仰躺在華安庭成套房包廂內,被籠來的陰翳團團罩住,那人指尖冰涼,卻是做著與之相反的事,盤扣顆顆褪掉散落,蹦在地麵發出清脆細響。
覆上來的甘鄞轉麵容近在咫尺,眉弓似清雪,雙眸裡摻著無儘瘋狂。熱霧被蒸騰揮散在夜裡,她聲聲喚著三哥,被吮得呼吸氣都變得斷續。
驟然醒過來時,宋艾千迎著泄入半透紗簾的光,被刺得微眯起眼。
大腦停止運轉般當機幾秒,小姑娘迅即地半撐起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揉了揉額,繼而環顧四周。
……是夢。
原來是夢。
說不清心底泛上來的那股感覺是什麼,宋艾千隨意地推開摞高的被子,赤腳下地來到包廂內的落地鏡前。
鏡中的女孩發絲蓬亂,雙頰泛著朦朧暈開的粉,眼睫耷拉著簇在一起。
分明是晨起惺忪的模樣兒,唇瓣卻是紅得能滴血。
像是浸了水的瑪瑙,將亮色都撐開了。
宋艾千指尖撚起在自己的嘴上摁了摁,很快便輕嘶了聲。
視線往下落,除卻側麵衣襟半敞著,其餘完好無損。
就在她皺著眉頭,幾乎以為昨晚的一切是錯覺時,餘光瞥到床尾軟塌上放置的一疊嶄新衣物。
宋艾千步伐定定,繼而來到軟塌前,抬手拎起。
成套的淡粉絨衫和格裙。
應該是怕她就這麼醉倒在了這兒沒有用以換的衣物,特地備好了。
目光凝住,有關昨天的回憶輪番上湧。
昨天甘鄞轉抱她上了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
唯有明確的是。
她昨天借著醉意好不容易脫口而出的,埋藏於心底已久的疑問。
終究沒能等來答案。
甘鄞轉沒有回複她。
捏緊這套衣物,宋艾千斂下眸,撈起便往浴間邁。
她還泛著自身攜著的那股花甜味兒,鼻尖再嗅,則又多了股若有似無的清冽墨香。
宋艾千泡了很久的泡泡浴,收拾好再出門的時候看了眼手機。
甘宋兩家的家族群裡消息頻頻,甘蜜不知道去了哪,整夜都沒有出現。
陸葳也還沒起。
昨天是她和甘鄞承的訂婚夜,兩人被安排在了華安庭成頂層的總統套房,自有一番婉轉細語,這個點還在睡也不足為奇。
可這般心知肚明的事兒,落在宋艾千頭上卻是彆有意味。
她也是晚起的一份子。
昨天發了點酒瘋不說,和甘鄞轉之間糾結纏繞,弄得不明不白。
著實有些心虛。
從屏幕上收回視線,闔上套房的門,還沒邁出去幾步,宋艾千正麵撞上緩緩踱步的甘鄞合。
兩人打完招呼後,甘鄞合輕鎖眉,像是察覺到什麼那般,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喚了她一聲。
惹來她的回眸,他定定地望了眼,卻是又擺擺手,“沒什麼。”
宋艾千快速瞟他,這回是真的走了。
徒留甘鄞合盯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甘家一連定下了接連幾幢的華安庭成,除卻最頂層給了陸葳和甘鄞承,餘下這層緊捱著的各式套房,則是住進了其餘小輩。
宋艾千剛剛出來的那間……好像是自家三哥的套房。
在璨然又沉寂的走廊上停留片刻,甘鄞合暗暗道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不然心頭怎麼會泛起那樣荒誕的想法?
頓了頓,甘鄞合單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裡,晃蕩著往自己的房間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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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宴結束,甘鄞轉沒有聯係她。
他的頭像隻靜靜地躺在那,未曾有過跳動的時刻。
宋艾千左思右想了幾天,趁著近日還算空閒,敲響了甘鄞轉休憩處的大門。
甘鄞轉先前在江邊購入的獨幢鬨中取靜,原先便是鄞江大廈林立中格外清流的一道風景線,順延著瀝青的石路拐入,便能覷見那樓墨黑的一個角兒,與白砌相應。
這是他日常除了大院以及采風外,格外愛待的地方。
宋艾千先前知曉甘鄞轉時常待於此,卻是從未來過。
獨幢外是低牆橫亙交接的屋簷沉木門,大概是因為她提前說自己要來,這個點正好有人候在門外。
那人看到是她,也沒進去通報,直接便放了行。
宋艾千點頭,穿過庭院,再推開一扇半鏤空的門,這才進到內裡。
裡麵沒人,靜悄悄的。
沒見到甘鄞轉,她乾脆環顧四周,緩緩地逡巡。
獨幢是半沉木半玻璃的設計,三麵環竹。
有一麵接連了兩層的落地窗,天光自上傾泄而下,像是有輝光迸射,晾得一室亮堂。
外沿竹林叢叢簇著,剛好遮了斜入視野裡的高樓,更顯清幽靜謐。
宋艾千目光轉了一圈,隨即釘在了牆上。
除卻最左側掛了張甘蜜的大作,其餘皆是甘鄞轉的字與畫。
大抵也師從於陸章年,甘鄞轉落筆頗受其影響,但行字和筆鋒間卻大為不同,隻消一眼便知道是他本人的手筆。
比起格外秀氣的長相,他的字跡狂飆草書,遒勁之餘儘顯風骨。
見此,宋艾千眼中洇開點亮……
甘鄞轉曾經親自教過她。
那會兒好像是和藹的春天,大院前有綠俏的櫻桃樹,後有柳絮滿天飛的垂楊。
宋家來甘家做客,晚間照例要一塊兒吃家宴,甘鄞轉的房間位於三樓靠右,貫通前後。
將陳木的窗推開,他執起筆覆在她的小手上,極為耐心地一筆又一筆。
宋艾千那會兒畫不好,被他親自帶也帶得四不像,結果就是臉上手上都沾了墨,嘴巴癟癟地撅著,望著一塌糊塗的宣紙不說話。
甘鄞轉見她自顧自賭氣,又見一張糊裡糊塗的小墨臉蛋兒,當即沒忍住,淺淺笑開。
他那時就長得驚為天人,雖說還年少,略帶青澀,卻早已可覷後來模樣。
總而言之,甘鄞轉平日裡壓根沒笑成這樣過。
小姑娘被這樣的他弄得頭發絲兒都躥著窘,當即抬起不那麼乾淨的手要往他臉上抹。
少年初長成,身高領先她好大一截,輕輕鬆鬆就躲了過去,哪能被偷襲到。
宋艾千摸了空,又氣又急又赧,水眸像是驟然決堤,嘩啦啦便盈滿了淚花,一張嬌俏的臉皺巴成了水晶包子。
最後還是甘鄞轉先妥協,半彎了腰,視線與她的平行,親自捏住她的小手兒往自己白淨的臉上摁,“這樣是不是就不想哭了?哥哥變得跟你一樣了。”
宋小千千被甘鄞轉的舉措弄得愣在原地。
滿目皆是窗外櫻桃樹的颯颯,以及他俯身睇過來的目光。
身後傳來機械的軲轆聲,宋艾千的回憶驟然停至此。
她側目望過去,甘鄞轉推著輪椅,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稀客,今天怎麼會想到要來我這邊?”
話落,他清冷的麵容從暗處顯現到了亮處,惹得她失神片刻。
清了清嗓子,將自己徹底地從剛才的那場回憶裡脫離,宋艾千才喚他,“三哥……”
頓了頓,小姑娘明豔的臉上綻出一抹笑,“之前早就知道你在這邊了,隻是一直沒有時間來探望,今天來看看你。”
除此之外……有關訂婚宴的那一晚,宋艾千也想問清楚。
甘鄞轉聽了卻是沒有任何意外的模樣,“你隨意坐。”
說著便轉著輪椅朝向書桌那邊。
宋艾千和他認識這麼久,根本沒拘束過,她壓根就不是衝著坐不坐來的,緊跟著就要上去幫甘鄞轉推,被他抬手拒絕。
既然不想她幫忙,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側方。
視線也隨之落在輪椅的軸麵上。
其實那晚昏醉過去前,她依稀有些意識。
隻是一直未曾證實,又想相信又不想相信,疑惑存留,之後便這麼地懸在了心上。
他那天……真的站起來了嗎?
如若說是站起來了,為何甘家沒有放出任何消息;如若說是沒有站起來,那麼那晚看到的畫麵予她來說,隻是眼花的幻影?
宋艾千原本也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此刻稍稍定心,單手半撐在書桌上,直接便問出了口,“三哥……你的腿怎麼樣了?之前聽甘甘說你一直在療養。”
甘鄞轉聽了抬眸望她。
宋艾千迎向他的視線,眸中透亮,“訂婚宴那晚是我喝多了,也麻煩你送我上樓……但我依稀看見個站起來的人影,是你嗎?”
甘鄞轉收回目光,抬手落在筆架上,“我的腿還在康健期。”
宋艾千聽他這樣說,頗為鬱悶地哦了聲。
見他這般模樣,小姑娘心裡又淺淺地泛上來點兒後悔。